兵人，有关战争的想象

（文 / 汪琳）

1944年9月，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空降行动——“市场花园行动”，以盟军惨败而告终。在此战役中，盟军共出动运输机5500余架次，空降3.5万人、火炮5500门，战车1927辆，仅消灭了德军3300人，自己却损失了1.7万人。“没有正式的投降，我想投降……我是在最后一小组的人，因为用完了弹药，并且遇到好心不杀我们的德国人……”这是尹庆锋兵人情景作品的真实历史背景，两个1/6比例的人偶分别选自港龙（Dragon Models）出品的“军医”和DID出品的“101空降师”，灵感来自于一张历史照片。军医、空降兵都与“行活儿”有着明显差别，头雕和手部重新用油画上了颜色，军服的褶皱也暗示着战斗过程中的磨损，还有军医头盔上醒目的红十字标志。两个兵人全副武装地站在他用石膏搭建的“地台”上，旁边零乱地散落着一些场景配件，俨然一幅硝烟褪去后的战争场面。他给这件情景作品取名为“红十字无国界”，他说，那张历史照片让他感动，在残酷的战争中，军医拯救伤员没有敌我之分。

兵人、静态拼装、客机模型和火车模型，但凡跟军事沾边，需要动手能力进行改装、DIY的东西都是他把玩的对象。刚过而立之年、就职于一家外资银行的尹庆锋，工作之余会一头扎进自己的小世界，建造属于自己的“兵人王国”。他说话慢条斯理，透着懒洋洋的味道，有一丝自持与自信在里面。上小学的时候，正好赶上美国“孩之宝”（Hasbro）公司卖1980版的变形金刚，男孩骨子里爱好玩具的天性得到了启蒙。于是，他从初中开始玩静态拼装模型，像拼图的立体版一样，把坦克的零件用胶水粘起来，“那是最简单的玩法，现在一件也找不着了”。在2006年改装港龙的1/6兵人（Action Figure）以前，他一直在研究静态拼装模型的玩法。与可动人形相比，虽然静态拼装模型的关节无法活动，却追求高仿真度、生动的人物面部表情，属于注重细节、小而精、有技术含量的玩具。玩拼装过程中，他不仅置备了喷笔、气泵、油漆、手术刀片、锉刀、面向笔等全套工具，还大大发挥了他喜欢动手、精于钻研的长项。在随后接触兵人的短短两年间，他的改装技术水平，不仅区别于普通的模型发烧友，也让那些买盒兵人回家摆放起来的“盒子党”望尘莫及。

兵人玩偶，在英文中被称为“Action Figure”，最早起源于1962年美国“孩之宝”公司的服装模特玩偶。以1/6的比例（约12英寸，即30厘米高）大小仿真生产，逐渐发展成为以军事人物为主流的、高度仿真的多元化产品。上世纪90年代，兵人玩偶产业发展迅速，在欧美、日本及我国港台地区培育出一大票玩家，港龙、Hot Toys、In the Past、BBI、DID都是备受军事迷关注的品牌。兵人种类丰富，包括军人、警察、国家元首、电影人物、卡通动漫人物等等。对讲究考证和史实、不玩单兵玩情景的尹庆锋来说，他只攻1939～1945年的“二战”题材，“这段历史距离我们比较近，各大兵种和装备较多，资料相对容易查找，有无数可以尝试的题材”。他的第一款兵人是港龙出品的“二战”美军，一开始觉得好玩，就买了一盒。打开盒盖，左边是素体，右边是装备，把军服穿上，装备挂上，全身上下几十个关节可以动，摆好姿势就往那儿一放。

跟静态模型一比，兵人上色单一、细节模糊的缺点显得不够理想。“有人花几百块钱买一个兵人，回去舍不得鼓捣，我属于下手比较狠的。我追求写实，只要能接近真实，什么都敢往上招呼。”他喜欢发挥无限的想象力，用自己的双手展现出来，让别人看到兵人也是有生命的，不是冰冷的模型。说这些话时，尹庆锋清澈的双眼流露出孩子般的天真。要做到收放自如，并非一日之功，拼装时期自学到的本事全都用得上。最早玩模型的那拨人，彼此之间交流相对较少，他也走过不少弯路。国外网站提供的资料和历史照片，港龙出版的《协和写真集》、“二战”写真集和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经过日以继夜的研究和无数次失败的尝试，尹庆锋最终领悟了成为顶尖DIY玩家的要领——构思和上色。

“改装兵人的很多步骤都是基本功，只要有时间投入，繁琐的细节总能修整好。上色却能让作品立分高下，模型会浓缩多种颜色，而对色彩的感觉往往很难通过语言传达，是需要一些悟性的。”就像Hot Toys旗下的涂色师总监JC接受媒体采访时说的，“涂色需要彻底学习，如果是电影人物，只看照片是不行的，必须观察肌肉、骨骼的动作变化过程。然后针对涂色颜料的研究也很重要，珐琅漆和亚克力漆都有各自不同的特性，如何使用才能表现出效果，必须不断进行研究。”并非绘画科班出身的尹庆锋，依靠的也是对身边事物的观察，不同地区土地的颜色，琢磨生锈、老锈、雨后锈痕的差别。喷基本色的时候，他会戴上防毒面具，打开抽油烟机。长期的摸索中他发现油性漆附着力好，但味道比较大；水性漆在潮湿的气候下不易着色；油画粉彩以及真实的天然图则能做出不错的效果。

即便在军事迷中，像他这种喜欢动手动脑、乐在其中的人也属于小众，更多的玩家只是为兵人本身所具备的形式感所吸引。战争片对英雄主义的渲染、参战国帅气逼人男人味十足的军服、仪式感强烈的装具和强调军人荣誉的勋章，兵人具备的特点几乎让所有男人为之振奋。近几年来，越来越多的兵人爱好者加入，也让浅层次满足感之下的困惑浮出水面。郑世伟最初为军服文化吸引，狂热地喜欢上了军品收藏，由于收藏原品价格高昂、渠道窄、资料少，继而转向兵人，“一是作为资料收集，二是作为原品的替代品”。

龙骑兵和sonic.chat是郑世伟每天必看的两个论坛，前者以“欧洲军品收藏”、“越南战争”为主题做过几次活动，后来有网友提议应当挖掘中国本土的东西，论坛便开辟了以“中日战争”为主题的专区。“‘二战’之后欧美很多国家都有了军品收藏，军事可动人形也发源自美国，因为他们是那段历史的参与者。国内爱好者虽然喜欢，但我们和父辈都没有经历过，在文化上总有一种局外人的感觉。”文化和历史上的陌生感之外，更多限制来自国内玩家自身。尹庆峰对此颇有感触：“改装兵人需要动手能力，但在国内的教育体制下，初中简单的手工课就算是到头了，家长也容易视玩模型为不务正业。在日本，制作和改装模型基本上是所有孩子的必修课。”这一点，从香港地区可动人形厂商对待不同市场的策略就可见一斑。以Hot Toys为例，在产品设计和市场投放上都极为重视日本市场。一年一度的限量版和终年版发售，也都优先日本市场，随后才投放中国内地。再加上大部分内地玩家接触兵人的时间较短，有七八年历史的就算元老级，以至于大多数人还停留在“堆盒子”的阶段。

尽管如此，尹庆峰仍然坚定地走在自己的道路上，他常去“兵人要塞”和“兵人在线”，浏览国外玩家的精品，淘一些别人甩卖的散件。拆东西拼东西的嗜好，让他养成了囤东西的习惯。“有时候做一件情景作品，要用10种材料才能实现想要的效果。哪种材料效果最好、性价比最高、你最善于掌握，这是最重要的。”去静态拼装模型店买油漆、稀料、毛笔这些易耗品的时候，遇到很多场景中都用得上的路灯，一买就是10盒。五金店里改装坦克用的铜管、铜片，也都常备着，以备不时之需。碰到头雕好的兵人，也会多买几盒。走在路上看到树根、树杈，也会当宝贝收着。他有几分自嘲：“跟捡垃圾似的，如果你做1∶35的，树杈或者树根是场景中最好的材料，小的树根翻过来就是一棵1/35的树。”玩兵人其实是个烧钱的玩意儿，素体价格一般从几十元到几百元不等，一盒装备齐全的兵人，价格在200到800元之间，再加上改装的成本，一件情景作品最小的花费也在上千元。时间、金钱、精力的投入他毫不吝惜。“我觉得更多的时候是为了圆以前一个梦，小时候看别人买变形金刚会特别心痒。兵人最大的乐趣是动脑子、创造性，单兵只要花钱去买就可以拥有，但情景作品是你亲手赋予的生命。”

20多件活灵活现的情景作品摆放在家中的橱窗里，有坐在雪地里的德国兵、从楼梯上冲下来的美军、全副武装待命的伞兵……也有朋友撺掇他走商业路线，而尹庆锋从未考虑过用爱好来赚钱的可能。他说每件作品都是用心做的，却没有一件作品是完美的，总有些让人遗憾的地方，“玩情景的乐趣在于，你有无限大的空间去选择，没准一辈子都做不完”。而等待他尝试的题材还有很多，像季节有春夏秋冬之分，地形也有城市、土地和桥梁之别。他把家里单留出一间房，专门陈列各类模型。兵人玩偶之外，房间里最吸引眼球的还有一件正在制作中的火车模型沙盘，可以规划建造一座属于自己的城市，用控制器指示火车行进，这里简直是每个男孩梦中的快乐园。■

香港的Hot Toys与Dragon Models公司

在亚洲，人形公仔主要由两家厂商生产：Dragon Models和Hot Toys。Dragon Models是在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经由为日本加工备件而开始进入全套人形玩具的生产加工。威龙兵人种类最为齐全，新品层出不穷，有各国军种、警察、套件、车辆、飞机、坦克、军舰等，分类极其详细，从古罗马的斗士到现代特种部队一应俱全，其产品在欧美市场广为流行，极受欢迎。与Dragon Models相比，Hot Toys则以小规模的生产量而闻名，并专注于出品1/6可动人形。

Hot Toys的CEO是香港人霍华德·方（Howard Fong），他原本从事室内设计，随后在香港电影公司工作，因为对电影和兵人的热爱，开了一家出售兵人的小店。不满于玩具大厂的粗糙制作，2000年他在香港成立Hot Toys公司，决心打造高品质的1/6军事可动人形。作为超级玩家创办的公司，Hot Toys一开始就有股不同于贩卖的狂热劲儿，不惜成本地追求逼真的细节、生动的表情和一丝不苟的装备。尽管Hot Toys的售价远高于同类产品，也曾遭受非议，但当年的1/6机械战警系列一面世就得到军事迷的狂热追捧。随后，霍华德·方与铁人兄弟、苏勋（Eric So）等香港独立玩偶设计师合作，推出最为人熟知的铁人兄弟系列，及“9·11”系列中消防员的工具。Hot Toys旗下逐渐拥有一票出色的头雕师、涂色师，从2003年开始，被授权生产“异形”、“蝙蝠侠”、“第一滴血”、“阿童木”、“黑夹克”和“蓝宝石王子”等玩具，从军事可动人形延伸至电影角色、动漫人物。短短8年间，对工艺超乎寻常的追求，使得在亚洲市场上，Hot Toys成为与老牌可动人形生产商Dragon Models齐名的品牌。■

尹庆锋，工作之余会一头扎进自己的小世界，建造属于自己的“兵人王国”

尹庆锋追求写实风格的兵人作品

尹庆锋制作的兵人玩偶 兵人h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