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奶”旋风
作者: 文思敏 许冰清“定位的基本方法不是创造出新的、不同的东西,而是改变人们头脑里早已存在的东西,把那些早已存在的联系重新连接到一起。”
在《定位》一书中,营销专家Al Ries和Jack Trout这样阐释定位如何颠覆传统的产品战略。最典型的成功案例是七喜——七喜在诞生之初瞄准的是非可乐的碳酸饮料市场,不与可乐直接竞争,但能够替代可乐。“你在七喜的饮料罐里找不到非可乐定位理念,但你会在喝可乐的人的头脑里找到它。”
如今,同样的逻辑被市场的新宠燕麦奶复刻了一遍。在过去几年里,它成了“不想喝牛奶”的那群人头脑里最先出现的一种替代性的“奶”产品,这也使其从历史悠久、却一直没有“出圈”的植物基蛋白饮料中脱颖而出。
5月20日,专注于燕麦饮产品的创业公司Oatly在纳斯达克挂牌上市,募资规模超过14亿美元。上市首日,公司股价最高上涨超过30%,市值一度超过130亿美元。



这是一个沉寂20年的品牌在改变营销策略之后,一跃成名的财富故事。Oatly最早诞生于瑞典隆德大学的实验室中,一位教授将专利技术变成了针对乳糖不耐人群的燕麦饮品,并开创了Oatly品牌。但Oatly的早期包装设计陈旧,少有人问津。
曾在广告公司履职的新CEO上任后,情况好转起来。他修正了品牌理念,让营销人员把Oatly带进北欧区域的精品咖啡馆,才使燕麦奶与咖啡搭配的风潮从北欧逐步走到西欧、北美,以及全球其他地区。
过去两年间,Oatly的新宠市场是中国。公司招股书显示,2019年至2020年之间,公司来自亚洲地区的营收增长了4倍,其中大部分由中国市场贡献。
Oatly在中国的这轮拓展,也在短时间内为其培养了大量新兴的竞争对手。这些崭新的品牌普遍认可植物蛋白饮品的价值,但不认为市场会满足于唯一的解决方案——正如之前Oatly对牛奶的挑衅那样——它们开始以类似的方式,向Oatly发起挑战。
从说服咖啡师开始
Oatly在2018年正式进军中国市场,起初是借助其中国投资方华润的资源,在精品超市及太平洋咖啡等渠道售卖,但起初并不顺利。一方面,中国消费者无法清晰识别这一全新的饮料品类;另一方面,在零售渠道近40元/盒的高昂价格,在竞争激烈的饮品市场中也难有优势。
不过此时在欧美市场,Oatly在咖啡渠道的拓展已经小有起色。2019年,连锁咖啡品牌“逸山咖啡”的创始人林靖淳到美国考察,就发现了当时美国咖啡市场的两大关键词:冷萃咖啡和燕麦拿铁。
咖啡一直是个与乳制品渊源很深的饮料品类。除了可以改善咖啡本身的适口性之外,乳制品也可以作为基底,烘托或强调咖啡或酸或柔的特质。
考虑到乳糖不耐人群的需求,包括星巴克在内的众多连锁品牌,从很早以前就在菜单上提供豆奶,作为奶咖中乳品部分的替代选项。但豆奶从未像燕麦奶这样,受到如此巨大的关注。
林靖淳表示,在替代牛奶时,燕麦相比于其他植物基原料有几大明显的优势:首先,它几乎没有特别的风味,不像巴旦木会有强烈的存在感;其次,它是一个有成熟的供应链的大众农产品,不像藜麦的来源参差不齐;最后,将燕麦变成工业化产品的成本比其他植物基原料便宜。
所以,当Oatly试图打入咖啡馆时,要改进的只是一些细节问题,比如拉花的效果。在部分咖啡馆,拉花效果是其“精品”属性的一种体现形式;对消费者而言,又希望咖啡拉花在拍照期间不要消失,这意味着要调整乳品的含脂量、稳定性,以及打发后的效果。
通过调整配方,Oatly设计出了一条专攻咖啡馆的“咖啡大师系列”,打开了包括星巴克在内的众多咖啡馆渠道。若按德勤中国今年4月一份报告中提到的全国咖啡馆达10.8万计算,Oatly入驻了达全国7.4%的咖啡馆。Oatly甚至会以燕麦奶拉花为核心要求,组织咖啡师打比赛,这里面既有品牌宣传的目的,也有产品研发的需求。
不过相对于零售渠道,或是星巴克这样的大连锁品牌,一些精品咖啡馆还是保留了一些难以驾驭的个性。北京精品咖啡品牌“意咖多”的创始人赵轶楠就直言,自己不喜欢“燕麦奶的工业味儿”。在他的一家门店中,只提供用巴旦木饮品替代牛奶的选项。
跟随Oatly创业的这些新品牌们,几乎也都有自己的“咖啡大师产品”,甚至部分品牌本身就是由咖啡从业者创立的。意识到燕麦基饮品有创业机会后,林靖淳将部分精力从“逸山咖啡”上移开,做了自己的燕麦基饮品品牌“拯救一头牛”,瞄向低价市场;另一个从2020年8月开始拓展市场的燕麦基饮品品牌“野生植物”,则与2014年中国咖啡杯测比赛冠军、“少数派咖啡”创始人吴凌波有关。
这两个品牌的产品皆是从咖啡馆推广起步。在近一年内,最大的市场变化是,他们推广时不仅要试图挤掉Oatly这样的“老品牌”,也要和更新的、跑步入场的大品牌产品竞争。
2021年春天,可口可乐旗下的AdeZ、达能旗下的Alpro,以及原先在澳洲就有燕麦饮品线的维他奶,都宣布要押注中国市场的植物基饮品潮流。有时候,大公司的推广思路会非常直接——上海的某家精品咖啡馆曾向《第一财经》杂志表示,有一天店里突然被扔进了两箱Alpro的燕麦基饮品,工作人员只说是“试用装”。
很像Oatly,或完全不像
2019年4月,陶涛在美国波士顿参加该年的全球精品咖啡博览会(SCA)。在展会上,他碰上了Minor Figures的招商人员。这是一个做冷萃咖啡的英国品牌,在2018年也推出了第一款燕麦奶产品,主打零售市场以及适合直饮的清淡口味。
陶涛预判在中国也会有燕麦奶+咖啡的风潮,随即拍定拿下Minor Figures的代理权,将Minor Figures引入中国。当时的中国市场,其实已经出现了不少和他想法接近的潜在创业者。比如“小麦欧耶”的创始人王鑫,此前在一家欧元基金工作;“奥麦星球”的创始人黄昊鸣,则有互联网创业背景。
自此,由Oatly带动的燕麦基饮品,就不仅仅是一个欧美市场的成功故事了。中国创业者们渴望将这个故事“中国化”。
中国市场主要燕麦奶产品

黄昊鸣的创业,是从考察国内的代工厂开始的。他对《第一财经》杂志回忆,创业早期去看过现代化的乳品生产线,也看过小饮料厂甚至看过农副产品加工厂。
燕麦基饮品的加工工艺,过去在中国市场主要分为两派。一种是原来负责萃取燕麦中β-葡聚糖的工厂。此类工厂可以在处理燕麦粉后,再与饮料厂配合,将燕麦粉变成液体饮料;另一种是曾经给“三高”人群做食用燕麦浆的代工厂,主要通过乳化燕麦浆直接生产饮品。
而由Oatly带起风潮的则是成本更高的酶解工艺。燕麦的主要成分是大分子量的淀粉和蛋白质,可以用酶将这些大分子物质分解为水溶性的小分子。黄昊鸣介绍称,除去用燕麦粉精冲调的品牌外,各品牌的酶解差异主要是从酶库里选择不同的酶,在pH值、温度和时间调控后形成适合自己的酶解方案。
此外就是乳化剂、稳定剂的选择。燕麦被酶解后,淀粉和β-葡聚糖容易形成有黏度的胶体,蛋白质也容易变性沉淀,需要通过乳化工艺才能变成稳定的液体。许多燕麦奶产品的配料中都有植物油、菜籽油,或是阿拉伯凝胶等乳化剂,以及食盐等稳定剂。有些燕麦基饮品的口感偏成,除了是品牌特色之外,也有添加食盐的原因。
在业内人士看来,能否拿下市场关键仍然在于口味。多位植物基饮品业内人士均告诉《第一财经》杂志,目前业内判断燕麦奶产品是否“好喝”的标准来自于盲测口味是否接近Oatly,如果接近“标准”的口味,则有机会瓜分B端市场。
这些细微的区别,被创业品牌视作重要的卖点差异。小麦欧耶的口味与Oatly接近,这让他们最近拿下了几笔来自连锁咖啡店的订单;奥麦星球和另一个品牌Oatoat则会强调自己不同于Oatly的轻淡口感,以及在燕麦和水之外,只添加了植物油和盐的配料表。市场上甚至出现过一个燕麦基饮品,名字叫“只有燕麦和水”。
关于名字的竞争,还进一步上升到了要不要叫“奶”的争论。一些创业者会纠正消费者,自己的产品叫“燕麦饮”,而“燕麦奶”是指那些在牛奶里加了燕麦的大公司产品。
这实际上又回到了Oatly走出的老路上。Oatly曾一度以“反牛奶”的姿态进入市场,这也让它惹上了一场来自乳制品公司的官司。2014年10月,瑞典乳品公司LRF Mjolk起诉Oatly,称Oatly的宣传破坏了牛奶的形象。但这一场官司正合Oatly的心意,成为Oatly反向营销与乳品对决的借力点。
打破“燕麦中心论”
对于中国市场来说,燕麦基饮品是新生事物,但西方的消费者对这一概念并不陌生。陶涛在德国生活了20年,这类饮品从1980年代就已经摆在欧洲的超市货架上。在当地,最大的市场玩家是达能旗下的Alpro,除了燕麦奶,还提供豆奶、榛子奶、巴旦木奶等多个选择。
在美国,巴旦木奶也是和豆奶一样颇受欢迎的牛奶替代品。美国植物基食物协会(PBFA)2020年的报告显示,在美国所有的植物基饮品中,巴旦木奶的市场销售份额最大,达到65%。
中国消费者对植物蛋白饮品也不陌生。豆奶之外,核桃露、杏仁露、椰奶等也都是标准的植物基产品。但在Oatly进入中国市场之前,中国的消费者对于这些产品的定位都是“饮料”,很少将之视作牛奶的替代品。如今这些品类也在随植物基热度做新一轮的品牌更新。
为了将这些远比燕麦更小众的植物基产品推入市场,品牌要做的教育工作也更多。Milklab是一个源自澳大利亚的植物基饮品品牌,目前在中国销售燕麦、大豆、椰子、巴旦木和夏威夷果等多种基底的饮品。公司在华的餐饮客户经理张兵曾对《第一财经》杂志记者表示,季节性特调是他们为小众产品想到的一条推广策略,比如椰子基底的产品,适合咖啡馆做夏季特调时使用。
目前,Milklab的研发团队还在针对B端客户设计特调解决方案,如在春天做樱花相关的配方,冬天特定时节做圣诞节有关的配方。其服务品牌在咖啡品牌外,现在还延伸到了新茶饮品牌。“我们在茶饮方面最大的挑战,就是怎么让配方适应中国茶饮,如何根据需求做出配方,让消费者体验到不一样的东西。”张兵表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