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块的美好生活

（文 / 小愁（北京））

算来已经是整10年前了。那时是1998年夏，从美院大学毕业分到北京一个美校，美校很小，但提供单身宿舍，是校园尽头后院的一栋二层简易小楼，楼下是后勤电工等闲杂人的办公室。楼上4间住着我们几个刚从大学校园里放出来的充满青春活力的年轻人，几位女生的宿舍在最里头的一间，十几平方米吧，4张床，4个人，大L、小L、小D和我。除了我，她们仨都是教计算机的。大L早我们一年来，那时候正热恋着。

那时的北京有着那可爱的黄色面的，一车就把我大学4年的所有家当，主要是书和旧衣裳、几张画、一盆吊兰，从东头转移到了西边。报到后便惊喜地得到800块假期工资，我记得非常清晰，那时每月工资800块钱，月初直接打入工行的折子里。在大学的时候，我每月消费可能平均不到300元，主要是吃饭，其他开销非常稀少罕有。最早学校在王府井校尉胡同的时候，也从未感到过金钱的紧张。即使每天溜达在灯红酒绿的王府井，面对琳琅满目五花八门的货品橱窗，内心也是超脱而宁静的。

除了那800块钱，美校唯一的一项福利就是每月发一小纸箱鸡蛋，当时价值大概5元。盒里的鸡蛋没有任何保护，总是有那么几个撞坏的，于是，我把它们直接扣放在跟随我多年的吊兰盆里，后来那花土给肥得枝叶茂密，简直吓人。自己不做饭，有时我就把鸡蛋送人，或是迢迢地送到姐姐家，分享这不易的一点福利。同屋小L则比较能干，她居然能用这些鸡蛋做出一坛子咸鸡蛋来，做法似乎很简单，一瓶高度二锅头倒在一大碗里，另一大碗细盐，鸡蛋这碗里先打个滚，那碗里头再打个滚，放坛子里码好，大半月过去，开坛品尝，味道居然还不错呢。

美校在西二环，临街，那条街叫马尾沟，名字虽土了点，位置环境却是相当不错的。美校后边是党校，紧挨着，从宿舍小窗望过去就是。党校环境好极了，大树浓阴，有各种不知名的野生小动物，其中的一种彩色长尾巴鸟我尤其喜欢，不怎么飞，优雅，漂亮极了。松鼠也很多，还有一些民国时的老建筑以及传教士的墓地。那时管得不严，党校可以随便进出，那是我喜爱得意的后花园。

我的生活还是那样，惬意，无忧无虑。平时的交通工具主要是自行车，随意逛悠在美校附近，总是有意外惊喜的发现。旁边的官园花鸟市场，傍晚或周末总是人很多，我们好像还去贩卖过不知来路无法喂养的小猫咪。还有鲁迅博物馆、白塔寺、北海，南边的月坛，西边的钓鱼台一片，北边的展览馆、动物园周边。唉，都是些美妙的地方啊。工作轻松也不坐班，最初的日子，我就这样东游西逛的，有时还骑车入到胡同深处，东瞧西看，真是好不快活。月初买好200元左右的一厚沓子塑料饭票，就踏实了，除了要看的画展和偶尔的演出或话剧，花费也不是很多。剩下的钱就随意了。阜成门的华联和建国门外的国贸是我每周必经之地，诱惑少不了，当然，在国贸还有我最爱的地方，而且免费，那就是溜冰场。总是有可爱的孩子们在那里学滑冰，歇歇脚，凭靠着栏杆，俯看他们滑冰是我的一大享受，美好空旷的环境，轻扬的音乐，适宜的温度，舒服极了。

再说，购物还有旁边聚集的官园批发、万通批发、天意市场、动物园批发，那都是绝不会让一个携800块钱来购物的人有丝毫穷人感觉的。但要说最厉害的还不是它们，那就是马尾沟的早市！那才真正叫穷人的天堂。刚搬到美校一段时间，因为大学里养成的睡懒觉恶习，一直都不知道门口有早市。暑假过后开学，我有一堂课是不到早上8点开始，而那个教室的所有南窗正对着早市。早上爬起来，睡眼蒙眬去教室的路上，我被校外与常日迥异的状况震惊清醒了！整个一条街大约两公里，从头到尾那真是熙熙攘攘，人声鼎沸，情景好比那《清明上河图》最繁华热闹的一段。当然，更震惊的事情在后面，10分钟后，进教室安排好学生自己作画的我，趁闲溜达到窗边想再细览如此盛况，我的天，街上人儿已是无影无踪，与往日无异，只有几个清洁工在悠闲地打扫地面上并不多的一点垃圾。似梦似幻，我对北京的早市大大地佩服了！这管理良好的早市什么都有，各种花布头，好吃的，极其新鲜的蔬果，而东西价格完全可以用“很廉价”来形容，怀揣100块钱你都会觉得自己真大款啊。发现这个早市后，800块钱的日子似乎更好过了。

可是，也毕竟才800块，螺蛳壳里做道场，要潇洒不月光真是很难的，虽未感到拮据，那也会有紧张亏空的时候。到了月底，一旦口袋空了，危机出现，便是连着一个礼拜都不再出校门，使着月初筹备所剩的小摞塑料饭票，在宿舍乖乖看书，正经一个穷困逼出的宅女。

就这样到了1998年底，小L用工资积蓄搬回宿舍一大电脑;大L呢，居然零存整取存折里攒了五六千块钱。我的天，一个屋顶下，同样的工资，她们怎么做到的？！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啊。

2008年夏，10年过去了。我早离开了美校，小二楼也早已拆没有了，同屋们各奔东西。现在的工资已是那时的好些倍，家有了，基本的房子、车也有了，但是，怎么老觉得不够呢。存折上的数字不断增加才能让心里踏实，我已沦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守财奴。回忆那段800块钱的美好日子，好日子短暂又一去不复返，只好感慨这人生的幸福指数、满足感，还真是与收入不成正比啊。■ 八百块美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