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志成城”也是生产力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在痛定思痛之际,人们普遍最为关心的就是,地震灾区究竟需要多久,才能够从灾难所造成的物质损害中恢复过来。除了举国上下的财力、物力和人力支持,按照科学发展和城乡统筹方针规划这些重要举措之外,我们可以看到,全国人民在众志成城的抗震救灾行动中,所形成的前所未有的社会凝聚力,本身就可以转化为一种震后重建的强大生产力,这是我们对灾后重建的信心所在。

在古今中外经济发展历史上,经历重大自然灾害和战乱之后,奇迹般迅速恢复经济建设的事例不在少数,以致解释这种现象产生的原因,成为许多经济学家孜孜以求的课题。例如,尝试破解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日本和德国的经济恢复之谜,就吸引了许许多多经济学家的职业兴趣。当时,美国在广岛投下的原子弹,摧毁了该地区70%的建筑物。但是,奇迹随后发生:两天内铁路运输开始恢复,一周内重新启动了电话服务,以后的重建也是迅速的。盟军对德国汉堡的轰炸损毁了城市一半的建筑物,但事后仅5个月,这个城市的生产力就已经恢复到轰炸前的80%。为了解释这种现象,经济学中形成了诸多假说。

一种解释是人力资本说。人力资本理论把劳动者具有的能力,看做是高于其他任何物质要素的生产要素。因此,在这个学派看来,诸如日本和德国重建的事例,其成功的秘诀就在于,虽然战火摧毁了一个地区的物质设施,但人还在,因而人力资本没有被摧毁,因此就有了创造奇迹的本钱。

另一种解释来自于“打破利益集团”假说。美国经济学家奥尔森认为,长期稳定不变的国家,往往会遇到利益集团及其非生产性的集体行动干扰,产生与日俱增的弊病,从而效率降低,经济增长受到阻碍。而因为战争、灾害等因素,在原有的社会政治结构遭到破坏的同时,利益集团及其行动也受到抑制,整个社会效率提高,经济增长加快。他正是援引战后德国、日本创造的经济增长奇迹,作为自己假说的例证。把这个理论推广,熊彼特“创造性破坏”的自然版,则认为是过时基础设施被“清零”而导致格外的经济增长活力。

第三种解释来自于新古典增长理论的“趋同”假说。通常讲的趋同,是指由于较发达的国家会遇到资本报酬递减现象,而较落后的国家却不会,因此,落后国家从较低的起点,可以以更快的增长速度赶超发达国家。这样的解释,同样也可以应用到一个国家或地区在灾前和灾后的关系上,即我们可以把一个国家或地区由于灾害或战争,从降低了的起点上回归并超过自己以往的增长速度看做是一种趋同。“趋同”就意味着超越常规的速度,就意味着奇迹的诞生。

应该说,上述对于重建创造奇迹的解释,都有一定的说服力,但也都在理论上留下了不尽如人意之处。这是因为,这些假说所仰仗的创造奇迹的因素,归根结底还是常规因素,本身并不具有奇迹的内涵。例如,人力资本并不会因灾难而提高,没有灾难也可以通过改革而消除利益集团的非生产性质,趋同则更多的是发生在非灾难时期。可见,更可靠的解释,应该到一种灾难发生后,在具备特定条件的时候,可能产生的一种非常规因素中去寻找。换句话说,我们要探究的是一种只有在灾难之后才可能出现的特殊增长要素。

解释经济增长的原因,就是经济学家的天职,而解释难以解释的奇迹般的经济增长,则自然成为经济学家日思夜想的题目。美国经济学家曼昆说过一句话,大致是这样的:经济学家一旦开始思考经济增长的原因,就再也难以放下。难放下固然反映了经济学家的执著,其实也反映了迄今为止他们还没有取得真经。在经济学实验中,人们解释经济增长因素的视野的确是越来越广。最初人们只关注资本、土地和劳动三种有形的要素,以后逐渐把人力资本这种无形的但是更具有解释力的要素提炼出来。但是,在这些因素的范围内,经济增长还不能完全得到解释,于是在增长模型中形成了一个解释力的残差。经济学家敏感地注意到,这个残差项实际上是经济增长中最为重要的因素,所以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全要素生产率”。

就像为“美丽”起名叫林黛玉仍然解释不了美丽这个要素本身的内涵一样,经济学家也知道,“全要素生产率”毕竟还是个“残差”,标志着经济学认识力的有限性。因此,他们像曼昆一样,继续寻找尚未找到的因素。在关于经济增长的模型中,多年以来经济学家尝试过放入上百个变量,并且都或多或少具有显著的解释力,但是,对这些成果,没有人感到足够的满意度,经济学家还在漫漫之路上求索。

在四川特大震灾后,一个传统经济学观察不到、解释不了的重大要素终于呈现在我们面前:亲临一线的国家领导人、奋不顾身的军人、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献出母爱的女警官、献出生命的飞行员、热爱学生的教师、阳光灿烂的“可乐男孩”和“敬礼娃娃”……在救灾中显示出来的那种精神,套在以往的任何学术概念上都不尽恰当,无论是叫社会资本,还是叫软实力,或者叫社会凝聚力。有了这个要素,可以把经济学家所发现的所有其他变量发挥到极致。于是,我们干脆就像它所反映出来的那样,叫它“众志成城”。■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人口与劳动经济研究所 所长)(文 / 蔡昉) 经济众志成城生产力经济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