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滩暴雨夜

我和妻子来油田的时候都不到20岁，经过30多年的奋斗，即使算不上富裕，至少也奔小康了。我们住着一套福利房，2004年又在乳山银滩的“阳光海岸”买了一套商品房，一条马路之隔，就是海滩了。我由衷地感谢油田，这一切拜它所赐。

儿子研究生毕业，在北京一家外企工作，一上班工资就远远超过了我。儿子工作一年多后，看着飞涨的房价，我和妻子商定尽快给儿子在北京买房。信息传到儿子那里，他很快就在北京四环外选了一套房，距他上班的地方两站地铁，面积90多平米，价格152万元。除去最高限额的60万元住房公积金贷款外，还需付90多万元现金。无奈，我们只能卖掉“阳光海岸”那套房。这个决定对我来说多少有点残酷。

我曾是下乡知青，后来招工到油田，先是在钻井队当钻工，后来是电影放映员，宣传干事。这期间，我的大学梦一次次被击碎，包括恢复高考后我匆匆走进一次考场。后来，调到报社，1984年中国人民大学在全国企业报招了一个新闻班，我终于走进大学校门。我应该算是一个有志青年，这些年我也一直追着一个目标从未放弃过。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一个新的人生目标越来越清晰地浮现眼前：当我离开工作岗位的时候，能在海边拥有一个不大的房子，远离喧嚣，亲近自然，每天早晨在海里洗个澡，晚上牵着妻子的手，迎着夕阳，在海滩上散步；海边上有山，山上是黑黢黢的松树林，一场雨过后，我与妻子一起踩着厚厚的落叶去树林里捡拾蘑菇；我甚至想重拾少年时的爱好，头戴草帽，手持钓竿，在礁石间盘桓……开始这只是一个梦，想不到改革开放让我梦想成真。看房子的时候，见海边上没有礁石，附近也没有山和松树林，多少有点失望，但我还是很快就接受了它。这里每天天刚蒙蒙亮，就有渔民出海归来了，海货有多新鲜可想而知，他们一上岸就开始了交易。房子一交工，我就做了简单装修，又和妻子一起买了些生活用品，使这所房子越来越有了“家”的感觉，我觉得离自己的梦想越来越近了。

可是，今天我不得不亲手粉碎这个梦。

出发之前，已从天气预报中得知，受台风“帕布”和“蝴蝶”影响，青岛、烟台和威海都有大到暴雨，乳山是威海管辖下的县级市，城门失火，必然殃及池鱼，但我们顾不上这么多了，因为按照购房合同6月底之前必须把首付款一次交清。现在离这个日子还剩下10多天。一路上，雨时大时小，我的心情也时好时坏。记得我刚工作的时候，加上野外补贴每月只有33块钱，但从工作那天起我就开始支援家里，到了春节更要郑重其事地寄上一笔钱。后来结婚，新房是妻子的宿舍，直到儿子出生，我们仍然住在这间宿舍里。岳母被接来照顾儿子，幸好那时我已经调出钻井队，岳母、妻子和儿子住宿舍，我夜里只好借宿在机关的值班室里。20多年过去了，社会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虽然我和妻子都有工作，但因为双方家里穷，需要支援，我们仍是省吃俭用供儿子读完了大学。后来工资提高了，家里的情况也有了好转，我们才有了点积蓄。供儿子读完研究生，正当我以为大功告成时，万没想到要为儿子去填这么大一个窟窿。怪儿子吗？儿子一直都很努力，不然他也不会有今天，他也一直是我和妻子的骄傲。儿子的工资与我当初工作的时候比，要高出很多倍，但与北京昂贵的房价比，又显得那样寒酸，如果没有我们的援助，不知他此生是否能住上属于自己的房子。但房价又不是儿子说了算的，怎能怪儿子呢？社会发展了，经济繁荣了，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这都是看得见的事实。但这就是我必须为儿子的房子买单、必须放弃我人生理想的理由吗？我想不通，也不知道该怪谁。我不想这样做，又别无选择……当初买房的时候我有多高兴，此刻的心情就有多糟糕。

我开车是个新手，加上暴雨不断，路滑难行和高速公路几次堵车，车开到银滩时已经是13点半了。进入乳山，雨突然加大起来，瓢泼一般，尽管刮雨器以最快的速度运转着，但视线仍然模糊不清。车拐进东西走向的长江路，路北是一个接一个的新建小区，繁华似锦，路南就是碧波万倾的黄海，再有10分钟就能到“阳光海岸”了。可就在这时前方公路上突然出现大片积水，刚开进水中车就熄了火。好不容易把车移到北边的漫坡上，吃了点东西，期待着雨停下来，好完成最后的路程。但雨一直没有停，公路上的积水不断上涨。路两边除了零星的灯光外，四下里一片漆黑，我和妻子都有点紧张。直到21点半，雨声终于小下来，我和妻子钻出汽车，趟着没膝的水摸索着向“阳光海岸”走去，这是我们所能做的唯一的选择。

当晚伴着雨声入睡，第二天一早起来，走下楼，经过雨水的冲刷和浇灌，草坪一片碧绿，十几棵马尾松更是苍翠欲滴。天放晴了，乳山的天空是那样蓝，没有一点杂质，蓝得让人不舍。

最终，我还是告别了它，一切都是为了儿子。■（文 / 王明新） 自然灾害银滩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