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的男人

( 1991年的毕业作品“桌—椅” )

这件叫“桌—椅”的家具看起来有点出乎意料，一张桌子的平面被三面切割和下降后，就变成了一把有扶手的椅子。后来，“十字架”（The Cross）中又出现了同样的戏法，从桌面上切割出一个立体的十字架并向上伸高，桌子又变成了有4个不同区域的靠背椅。

“桌—椅”还是理查德·胡滕（Richard Hutten）1991年从荷兰埃因霍恩（Eindhoven）设计学院毕业时的毕业作品，被认为用最简单的形式破坏了桌子和椅子的边界，让彼此的定义变得模糊起来。现在，胡滕事务所网站首页上的三维动画，还在不停地演示这个概念。

当他16年前构思“桌—椅”的时候，他那个标签性的“无痕迹设计”（No sign of design）哲学大概已经成形了。他设计过一个房间，房间里的每件物品都是由相同的元素——一个平顶的、4条腿的形式——组成的，因为不同的尺寸变化成为地板、天花板、床、桌椅等等。“尺度提供了物品的内涵并且定义功能。”他说。

后来，他的好几件作品都和“桌子”有关，只是变得越来越随意和调侃了。“桌—灯”（Table-Lamp）是把一个落地灯插在方木桌的正中间，“桌子杂技”（Table Tumblers）是一对灯泡形状、看起来摇摇晃晃的盐和胡椒瓶，或者在一张小矮凳中间插上一根棍子再套上手纸，变成“战利品桌”（Lootable）。开始只是出于好玩，他为自己工作室的洗手间做了这样一个手纸架。有天，有个德国制造商去他的工作室，去过洗手间之后兴奋得不得了，非要生产它不可。

今年41岁的胡滕被称为获得了国际成功的荷兰设计师，他曾经属于一个特殊而又各不相同的小团体，从1993年开始和马塞尔·万德斯（Marcel Wanders）、荷拉·琼金露斯（Hella Jongerius）、约根·贝（Jurgen Bey）这些人一起创造了Droog设计的浪潮。1993年是后孟菲斯时代，也是漂亮昂贵的意大利设计的时代，这些“干巴巴”的荷兰设计师抗拒着那种刻意表现设计的设计——比如流畅的式样、完美的构造、为外形而外形的产品等。勇敢的、幽默的、挑衅的、离奇的、怪异的、摇滚的等等，Droog被不同的人这样描述过，他们的设计中有一些诗意、幽默和实用的例子，有时候又是激进危险甚至违背常识的。

( “十字架”，1994年 )

从一开始，胡滕的设计概念就被认为清晰而且有节制，这是深思熟虑的思考结果，也有和过去经典作品的关联。比如，他为荷兰Gemeente博物馆里的咖啡馆提供的伯拉吉椅（Berlage Chair），这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荷兰建筑师彼图斯·伯拉吉（Petrus Berlage）为范·亨格尔（Van Hengel）之家设计的，它不是垂直直线的椅子腿，而是靠背的线条向下延伸变成后腿。

之所以胡滕被这个经典作品所吸引，是因为整个设计中呈现出非常清晰的结构，与他要在自己的作品中努力实现的一致。新版的伯拉吉椅保留了特殊的椅腿结构，椅垫和靠背变成一堆结实的织物带，被看似胡乱地绑在椅子框架上。旧版伯拉吉椅的椅垫另一侧有一些固定用的带子，这个元素被故意又漫不经心地放大了。这样，他所有的设计成分都来自椅子的原型。

( 床＝房间，1993年 )

挑战阿恩·雅各布森（Arne Jacobsen）1955年的“7系列”是另一项有趣的实验，到今天，“7系列”可能仍然是世界上最好的胶合板和镀铬金属支架椅，纤薄的曲线形外壳是9层胶合板加两层棉纺织品构成。所以，胡滕的决定是减少原材料，创造出一把更轻盈的、支撑性更好的椅子——雅各布森用了12毫米厚的胶合板，而他只用5毫米，这个结果把现有的技术推向了极限。他长时间地寻找制造商，用两年半的时间来完善它的模型。这把椅子看似简单，实际上没有一根直线条。

相同的工作方法也出现在他去年为Christofle设计的“银质原子”系列中，在开始工作之前，他在这家有170多年历史的法国银器公司的档案馆里待了一整天。现在，总共7件物品的系列中每一件都是功能性的，都在重复着“圆球”这样一个简单的几何形式。他选择圆球，因为它们的反射会比扁平的形状有效得多，反射构成了银器的外表。

( “桌—碗”，1995年 )

“我的东西是被人使用的，我不关心完美的形象，而是供人们使用的真实物品。”他说，这种坚定的、不动摇的功能主义大概也是“荷兰性”的主要表现。在他所有的物品中，都有一些相似的节制朴素的气质，一种观念上多少出人意料的扭转，让它们变成坦率的、友好的存在。他反复提到荷兰风格派家居制造商和建筑师格里特·里特维尔德（Gerrit Rietveld）是他的偶像，“里特维尔德真的是一场革命，他展示给你看只用几根木棍，就可以做出什么来”。

他也有过一些天真好玩的设计，那个快乐儿童的喝水杯Dombo，有两个大耳朵当把手，虽然可能是世界上最昂贵的塑料杯（大约10欧元一个），从2002年以来已经卖出了10万个。在阿姆斯特丹，他和MVRDV建筑事务所合作了房地产项目Parkrand公寓的室内设计，他用巨大的植物罐、茶碟和13英尺高的装饰灯和沙发布置了3个“室外房间”。在公寓的儿童游戏室里，他放置了大象形状的白色矮凳，他的两个儿子的玩具模型被粘在一起变成了一个圆球灯。

( 伯拉吉椅，一个被重新设计的经典作品 )

美国辛辛那提艺术博物馆的馆长艾伦·贝特斯基（Aaron Betsky）曾经评价说:“胡滕的作品看起来直截了当、明白易懂，真正的实现过程是复杂和困难的。在他的基本形式中有种童趣的天真，然后，他微笑着把它们处理成一些成人的东西。”

去年，胡滕在荷兰举办了第一次个人作品回顾展，展览的名字就是“游戏的男人”（Playing Man）。让我们一起玩吧！他这样说，游戏是快乐的，玩应该是所有的事情中最好的。基本上，设计不应该关于设计师，而是关于他们所提供的那些有用的、好玩的设计，在整个过程中，他们显然也玩得非常开心。■

( 为法国Christofle设计的“银质原子”花瓶 为Parkrand公寓设计的“室外房间” )

概念决定形式

——访荷兰设计师理查德·胡滕

( 被叠加在一起的Dombo杯变成了塑料架子 )

三联生活周刊:你的“无痕迹设计”在世界各地被展出过，简单说该怎么准确理解它？

胡滕:“无痕迹设计”是指那些有一个基本形式的产品，其中的形式直接来自概念和功能本身，而不是那些来自形式的形式。后来，我的“无痕迹设计”被Droog翻译成“无设计”（No Design），近来又因为深泽直人和莫里森的“超级平常”声明变得非常流行，他们的想法基本上和我如出一辙。

( 被粘在一起的玩具模型变成了一个圆球灯 )

三联生活周刊:那有没有你一直反对的设计？

胡滕:当然，我反对那些不可持续、无法持久的设计，我也反对那些非原创的、基于别人想法的设计。

( 儿童椅Bronto，1997年 )

三联生活周刊:一般来说你是怎么开始工作的，是概念第一还是材料的选择？

胡滕:“概念决定形式”是我几年前的信条之一，现在仍然有效。当然，概念和材料本身也是有关系的，但概念始终是主导，创新地使用材料也是从那里开始的。

( “3减1”橱柜，1996年 )

三联生活周刊:能否以你最近的“层次”（Layers）系列为例谈谈具体的过程？

胡滕:“层次”包括7件家具，是我自己的事务所手工生产的限量产品，每一件都是靠层层叠加出来的，每一个都不一样。这也可以被解读为一项声明，在设计世界寻找更多深度的请求。我称它是“朋克”的方法，不试图努力掩盖那些粗糙的手工印痕。比如，桌子和碗碟柜是用一层层的蓝色泡沫塑料制成的，通常是建筑师们用来制作建筑模型的材料，这样的结合把抽象的概念传递到一件日常物品上。Muybridge是一张椅子，用我喜欢的先锋摄影师爱德沃德·迈布里奇（Eadweard Muybridge）的名字命名，我自己也很喜欢摄影。

( 层层叠加的“层次椅” )

三联生活周刊:爱德沃德·迈布里奇和你的椅子有什么关系？

胡滕:根据迈布里奇想出来的连续影像的技术，我拍了一系列我的侧面照片，从一个坐姿慢慢站起来，单一的动作用了53张连续照片。我把照片放大之后用激光技术刻在纤维板上，按照拍摄的先后顺序一层层粘贴在一起，一把椅子就出现了，好像有人坐在我的腿上一样。我的腿是椅面，我的身体是后背，身体的运动也制造出扶手。这样，连续的时间被转换成了一件家具。

( 拿着Dombo杯的理查德·胡滕 )

三联生活周刊:为什么设计师总是喜欢选择椅子作为实验对象？

胡滕:因为椅子是最难设计的物品啊，你必须处理许多不同的方面。我常说，如果你知道如何设计一把好的椅子，你就可以设计一切。

( Zzzidt-Object彩色塑料凳，2000年 )

三联生活周刊:但是你最畅销的产品还是那个Dombo儿童杯吧？它是怎么来的？

胡滕:Dombo是个“愚蠢的”名字，它有两个“O”，因为杯子的左右把手是O形的。它的想法是把小孩子喝水的动作夸张之后的结果，它几乎有一个两岁小孩子那么宽。这个马克杯是一个“人体工程学的奇迹”，我听到过很多小孩第一次用这个杯子学喝水的故事，它对老年人和残疾人也有帮助。当然，最重要的是人们每次看到它的时候都非常开心。

( Zzzidt-Object彩色塑料凳，2000年 )

三联生活周刊:作为Droog设计群体最早的成员之一，你现在怎么看待Droog？

胡滕:无论如何，它是1993年以来最有影响力的设计机构，不管是好是坏，世界各地的年轻人都在设计那些“Droog”。设计的范围被扩大了，它创造了多样性和更多的自由，这是Droog一个很大的贡献。随着限量市场的出现，早期那些不能被生产的设计也可以变成产品了。Droog现在仍然很有影响力，虽然在这个世纪它的影响力在减弱。

三联生活周刊:那你怎么评价其他几位Droog的知名设计师，像马塞尔·万德斯、荷拉·琼金露斯、约根·贝等？

胡滕:他们都是我很好的朋友，我喜欢他们的作品。他们都是有强烈个人观点和个人身份的设计师，我们都可以说是“作者设计师”，我认为只有这一类的设计师才能在将来生存下来。

三联生活周刊:你曾经说，如果有人打电话到我的事务所要一件“理查德·胡滕”，那么他们得到的就是一件准确无误的“理查德·胡滕”，究竟一件“理查德·胡滕”的本质是什么？

胡滕:原创的、新鲜的、乐观的、创新的、友善的、概念性的、出人意料的，但最重要的是好玩的。对我来说，新的设计必须给已有的增加一些东西，而且像大多数荷兰艺术家一样，我更关注结构和基本形状。你只要找到设计过程的构成语法，你就立即可以理解设计了。

三联生活周刊:Gispen公司最近任命你为创意总监，你是否正在从前卫设计移向主流？

胡滕:绝不会，我总是只做我自己相信的东西。问题是现在世界也在变得极端化，我那一类产品也就有了比过去更广阔的市场。我仍然进行很多实验，而且因为和大公司工作，我还可以使用一些新的技术来实验。■（文 / 钟和晏） 游戏男人椅子设计三联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