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鞋的环保之旅

在时装界以宣扬环保概念著称的英国设计师Stella McCartney，曾在某一年生日收到一份来自阿迪达斯的特制礼物：一双没用到任何动物原料的“全素”Stan S mith运动鞋。这双鞋让她感到兴奋，也是2018年秋天她在自己与阿迪达斯的联名系列中推出一款全素StanSmith的缘起。

Stella M cCar tney觉得自己看到了行业的未来。“之后每次我和阿迪达斯团队见面，总会催促他们把所有的StanSmith都做成“全素”的。你可以不告诉消费者你变了，两年后他们保准也不会发现。到时你再告诉消费者，你买了这个产品，拯救了多少动物的生命，省了多少水、多少土地，拯救了多少亚马逊热带雨林，省了多少电……这很有震撼力，消费者一定会喜欢的。但阿迪达斯的CEO不听我的。”2019年接受《第一财经》杂志专访时，McCartney这样回忆。

阿迪达斯并非无视她的这一提议，只是大公司的动作没那么快。

2021年，在Stan Smith这个经典款诞生近70年后，阿迪达斯发布了一款含回收材料的环保面料Primegreen，同时宣布此后Stan Smith将全线弃用真皮鞋面，改用Primegreen，并在鞋底、鞋带、鞋垫中也使用回收橡胶及塑料。

Allbirds对运动鞋碳足迹的计算方法

为了推广这个改变，阿迪达斯还从迪士尼借来一位“代言人”科米蛙（Kermit The Frog），做了一系列联名款和宣传。在与退役网球运动员Stan Smith本人一起出镜的广告片中，这只青蛙布偶嘟囔着：“环保可不容易。”

由名人提出概念，大公司顺势做出产品并加以营销，再让被感召的消费者为之买单—长久以来，关于环保、可持续、低碳、绿色之类的话题，在商业社会中似乎都要走这么一个俗套的流程。

若要深究，这当中难免有许多可疑之处—“意见领袖”的意见大多空洞又没有说服力;大公司的环保产品，看起来有“漂绿”的嫌疑;以及，凭什么让普通人为昂贵的可持续付费？所以，绿色消费品的潮流往往能让一部分人头脑发热，又让另一部分人冷眼旁观。

能够同时改变潮流、产品和消费者的，其实是处于中间环节的国际大公司。这些总部位于欧洲或美国的公司，现在大多背负着沉重的可持续发展压力，改造终端产品是它们为数不多拿手的解决方案。

过去几年，运动鞋正在成为阿迪达斯、耐克、Allbirds等知名品牌的改造重点，大量环保概念、材料和解决方案被人们每天穿戴出门—从这个角度来说，Stella McCartney的愿望看起来已经成真了。

但让一双鞋变得环保，背后的动机和策略远不是环保本身能解释的。

为什么是运动鞋

全球每年可以生产出约125亿双运动鞋，且还在以每年1亿双的速度增长。上一财年，耐克和阿迪达斯就各自卖出了价值280亿美元和137亿美元的运动鞋，两家公司来自鞋的收入都高于服装。

同样是服饰类产品，消费者对衣服与鞋会采取完全不同的判断标准。比如，中国消费者会注重衣服的面料，对于是否纯棉或多种织物的混纺比例相当敏感。运动鞋的情况恰恰相反，少有人会关心运动鞋的“面料”，消费者更多关注功能层面的舒适、好穿。

“服装更接近于平面设计，在面料之外主要就是大面积的印花、图案。而运动鞋的设计更接近于工业设计，要围绕人的动作来建立鞋的结构，设计过程中就需要确定性能指标和工艺要求。”运动品牌“花椒星球”联合创始人庞晓敏对《第一财经》杂志表示。

对于性能的高度关注，让运动鞋变成了一个结构相对复杂的产品。麻省理工学院2013年发表的一项研究表明，单只运动鞋平均要由65个组件、通过超过360道工序“装配”而成，其中包括4至5个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如鞋面、外底、中底等。运动鞋所用材料的复杂度也类似，阿迪达斯曾披露其运动鞋一般包含12至15种不同的材料。

消费者如愿意深究，会发现运动鞋本质上几乎是由各种各样的塑料，或是类似塑料的化工产品制成的。

实际上，直到19世纪中叶，鞋主要还是由皮革、木材等天然成分制成的。消费者对“运动”的需求以及化工产业技术进步，使鞋类设计开始关注耐磨性、弹力等性能指标，逐步引入了橡胶以及包括EVA、PET、PVC、PU、TPU等各类塑料在内的多种人造材料。

比如，1972年面世的耐克Cortez运动鞋，首次使用了EVA塑料颗粒来生产柔软、有弹性的中底部分。阿迪达斯也向《第一财经》杂志确认，聚酯塑料，即PET（它在中国更常见的名字叫“涤纶”）是阿迪达斯全线产品中使用率最高的原材料。

阿迪达斯提出的可持续发展路线图

在更早一轮“环保”潮流中，用合成材质代替橡胶、真皮等天然材质以减少对自然的依赖，是一种政治正确的选择。20世纪中叶，市场上已很难找到完全用天然橡胶做底的运动鞋了，绝大多数鞋底都改用工业化的合成橡胶。

环保主义者对于真皮材料的抨击，是从奢侈品行业起步然后逐渐扩散到运动品行业的。由于弹性、耐磨度较好，PVC塑料曾被认为是皮革的完美替代品，但因为生产过程中用到的增塑剂有毒，很快被包括Gucci、Louis Vuitton等在内的奢侈品公司叫停，乃至抵制。

现在，行业里最常见的“人造革”是以PU塑料为外涂层的多层面料，Stan Smith的Primegreen鞋面的外涂层，以及阿迪达斯更早推出的一个“全素”产品线“The Clean Classics”也大规模使用了PU材料。

“我觉得消费者其实不怎么理解塑料。PU塑料就是合成革，合成革就是塑料。换句话说，如果有些鞋的材质上写了‘合成革’或是‘全素’，那么你就是在用塑料包着脚。你可能觉得这对动物更好一些，但你基本上是在两个糟糕的选择中做决定。”服务过多家运动品牌的材料专家Christopher Snyder曾对时尚行业媒体Highsnobiety解释这些新材料。

品牌之间的竞合与竞赛

2021年6月初，阿迪达斯宣布与另一个鞋履品牌Allbirds合作，推出了一款碳足迹仅为2 . 9 4 公斤二氧化碳的跑鞋FUTURECRAFT.FOOTPRINT。阿迪达斯将这一碳排放水平称为“两家品牌各自的最佳表现”，因为一双普通运动鞋的碳排放水平一般在14公斤到16公斤之间。

两家知名的运动鞋公司愿意在一个项目上合作，也许是只在环保、可持续这类议题上才能见到的奇特场景。对此，Allbirds联合创始人兼CEO Tim Brown表示：“我们相信，解决气候变化带来的挑战是我们这一代人必须面对的问题，而且任何一个公司都无法单枪匹马地解决。”

相比阿迪达斯，Allbirds的历史更短，但其“羊毛鞋”“甘蔗鞋底”和“蟹壳T恤”等主打环保概念的产品很受市场欢迎。FUTURECRAFT.FOOTPRINT的鞋面与中底都部分利用了Allbirds产品的技术。

Allbirds可持续发展业务负责人Hana Kajimura向《第一财经》杂志介绍称，为了尽量降低碳排放的水平，双方团队检查了运动鞋生产、运输、使用和回收后的每一个环节，并尽可能找到低碳的解决方案。“当你真正想要降低碳排放的时候，鞋上任何一个小小的部分都显得格外重要。”

一个从工艺上减碳的典型例子，是FUTURECRAFT.FOOTPRINT的鞋面制作。这类以高强度跑步为主要使用场景的运动鞋，在过去几年有明显的轻量化趋势，会大量使用3D织造。耐克的Flyknit、阿迪达斯的Primeknit都采用了这类工艺。但在研究了3D织造机的能耗后，阿迪达斯与Allbirds认为使用传统的生产工艺更低碳，并且可以进一步降低鞋面重量。最终，鞋面由多块织物以回收聚酯线缝合而成，性能同样达到要求。

“在这个项目中，少即是多。为了在材料和结构上保持极简主义，我们采用极端的方式，只在鞋子上留下我们真正需要的东西来保持性能。”阿迪达斯资深鞋类设计师Florence Rohart表示。

被用于生产环保材料的各类天然原料

2019年4月，阿迪达斯还对外发布过一款概念跑鞋FUTURECRAFT.LOOP，并交由总计200位意见领袖、运动爱好者及阿迪达斯员工测试。这是一双除logo外通体乳白色的运动鞋，鞋面、鞋底、鞋带等每个组件都只用了合成橡胶（TPU），以保证其在使用后可以作为“一种材料”被完全回收利用。

“传统运动鞋的材料很复杂，组件又是黏合在一起的，这就导致运动鞋几乎不可能被回收，只能被降级改造。”阿迪达斯在给《第一财经》杂志的书面回复中表示，“FUTURECRAFT.LOOP这个项目想要让原材料不断被重复使用。我们希望它能变成另一双质量优异的跑鞋，而不是一个塑料瓶、一个托特包。”

穿着这双鞋行走、跑步超过60公里后，运动博主WearTesters给出了自己的评价：鞋面刚开始穿会有点硬，但也能逐渐贴合脚面;最大的问题是鞋带—如果不狠狠地打两次结，很容易散开。

发布FUTURECRAFT.LOOP时，阿迪达斯表示为该项目组建了一个150人规模的跨部门团队，并经历了至少5年的技术准备。几乎每一个组件都要重新摸索做法，比如如何将TPU材料制成可以编制鞋面的纱线。“将TPU处理成鞋面编织机可用的形态是一个巨大的挑战。……我们甚至需要自己去开发编织机，因为你不能指望这件事在现有的机器上行得通。”阿迪达斯全球创意总监Paul Gaudio曾这样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