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计划

文/王阳（北京） 图/陈曦

父亲退休已经10年多，妈妈的退休时间更长些。这么长的时间，他们没有出过远门，没有过单纯意义的旅行。

爸爸在当地的报社退休，因为有正高职称，有一份在当地还算优厚的退休工资，目前有2000多元。妈妈就比较惨点，退休在当地的一家大型轴承厂，之后没几年，工厂就关门了，一两千名工人、干部生活没了着落。后来有了政策，都从社保领取退休金。即使目前，妈妈也只拿800元左右。妈妈受了很大的刺激，先是看着偌大的工厂存在了几十年后，消失于短短的时间内，再看到所有的机器金属部件比照废钢铁的价格三个不值两个地卖给了私人。有一阵我们都怕她得了祥林嫂的多语症，好在时间终于让她沉默了。

等到他们刚刚习惯于退休生活时，家里的房子要拆迁了。那是一处很宽敞的平房，在城区中心，有个种满植物的小院子，父亲有单独的书房，我们在那里长大，虽然很是不舍，但也没办法。只是补偿标准很低，为了不住到郊区，爸爸腆着老脸去找了地方上的领导，打过招呼后，算是给老同志的照顾，爸爸得以在一条新拓宽的马路边上买了一套楼房。为了安置书籍和写字台，他没听我们劝，买了一套大面积的，把补偿的钱花光还倒贴了不少，可平时也就他们两人住，面积大了，取暖等费用也多，是不小的负担。

住上新房没两年工夫，父母的身体随着年纪的增大，也开始出现问题。先是爸爸做了白内障手术，又在不久前切除了一个良性肿瘤。好在他有公费医疗，可当地财政没钱，一切公费医疗，不管在职还是退休，只能报60%。妈妈目前只是血压高和关节骨质增生，影响行动，还好没大病，因为她的医疗在社保，要超出自费额度后才可以按比例报销，而且手续复杂，很少有老人去尝试，除非不得已。平常妈妈的几个老姐妹都是结伴去医药批发市场买些便宜药，头疼脑热的，自己诊断自己治疗。后来我看到她吃几毛钱的降压药，怕效果不好，就自己买了进口降压药给她。对他们来说，医药费用也是相当大的负担。

爸爸的大哥，我的大爷，远在昆明。他是一名铁路工程师，解放时，他随着溃败的国民党兵渡海不成，无处可逃，去了大娘的老家昆明。父亲50年代复员去了北部边疆，半个世纪，他们见面不过两三次。大爷退休前，用着铁路的公免，千里迢迢来看过我们，那也是20多年前的事了。

大爷老两口年纪80开外，身体也不是很好。所以夏天父亲手术后，我就想要陪他们去一趟云南，让他们见一面。想到父母这么多年都没出过远门，我计划着带他们先到海南，然后再去云南，计划宏大。黄金周人多，带着老人出门不方便，再说机票、住宿那时候最贵，我也负担不起。后来想到我的老板例行要在初冬出国一段时间，我可以偷些时间出来，而且那个季节机票折扣也多。计划好了，等到和妈妈商量时，她又犹豫起来。

我以为还是怕花钱的原因，就再三说我来负担费用。爸爸当然想去，老两口为这还不高兴了。眼看着计划旅行的时间迫近，再不订票，就没有了折扣。可没有他们一致的肯定，订了折扣票再退，又是不必要的损失。

一再追问下，妈妈找了个爸爸不在的时间给我打了电话，絮絮叨叨地说了她的想法。一是我的时间有限，带着他们急匆匆走一趟，她怕自己和刚做完手术的爸爸身体受不了。大爷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去了也是打扰。其次，还是钱的问题。妈妈的社保退休金基本应付了家里的日常开支，所谓积蓄，也就是爸爸折子上的几千块钱工资。那也是几次生病之后剩余的，总不能都花了，万一有个病啊灾的，连个急用都没有。我说路费吃住我负责，她说，那去了大爷家，人情花销也少不了，大爷子女多，重孙子都有了，买礼物给小孩子的钱也很可观，都是要面子的人，少了拿不出手，多了又实在是没有。而且大爷、大娘退休生活也很紧，去了让他们接待，妈妈也实在不落忍。

我还是坚持我来负责，妈妈最后说了，你挣钱也不容易，有些闲钱，还还贷款，改善一下生活是真的，老人帮不上什么忙，再花子女的钱，实在不能够。

听到这里，我沉默了，知道母亲是要强的人，与其坚持下去，别别扭扭旅行一次，还不如听她的，将来用这些钱帮他们买药，也是过日子的办法。之后爸爸也来了电话，说身体虚弱，冬天来临，也不想出门奔波了。

然而我是不甘心的，多么美好的计划，可又能怎么样呢？年关将近，算算房子贷款要还，车子的保险到期，客户那里磕头拜访少不了，同学朋友的聚会应酬一定多，自己虽然单身，花钱由自己，但冷静下来计算，还真是不能在父母面前嘴硬。

于是在电话里我安慰爸爸，等过完年，春天暖和了，等我的老板春天例行出国的时候，我们再去看大爷。

然而到了春天又是什么情况，谁敢保证呢？在爸爸、妈妈的同事朋友中，他们的情况还是相当好的，妈妈厂里的老工人为了拿150元的低保，还要借钱请客吃饭，父亲单位的同事里还有要从退休金里拿出钱来贴补儿女的。我的父母已经很知足了，这样的旅行终究是奢侈，与分离多年亲人的相聚，还是要让位于眼前生活的那份安全感。他们这样的老人心里都这样安慰自己，毕竟生前分离，身后总会在一起。 旅行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