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像打个响指

作者:苌苌

​生活像打个响指0

( 鲁羊 )

写作说起来是很个人的事,但在南京文艺批评家李小山看来,也带着某种城市的共性:“上海的作家比较市民化,北京

的作家比较‘京油子’,对人生看得很‘透彻’,南京的作家受南京整个生态影响,喜欢写非常个人的经验,但表情不一

样。韩东和鲁羊完全不一样,韩东比较冷静和理性、讲究且叙事清晰。鲁羊小说的指向性模糊,他不想说明什么道理,也

不想对生活做出概括。但字面精致,柔韧,文字本身构成了一种阅读快感。”

有人说鲁羊是“中国小说家的小说家”,如果不纠缠在这句话是否赞誉过度,还可以发现别的意味——它排斥了大部

分读者。国内没人像鲁羊那样写小说,用的写法可以说是“反小说”,不直接写事情本身,而是折射,没有清晰的叙事,

而是靠情绪推动。他的一个学生形容像“车祸现场”,伤员已经被救护车运走了,留下的只有看热闹的人群和痕迹。确实

有些写作者喜欢看他的小说,看他如何思虑、生活态度和对现实的感受力,后者应该是鲁羊天赋所至的地方。一起失恋事

件,他可以从很小的点写进去,耐心地一遍遍从不同角度玩味。一般的小说总有连贯的线索吸引人读下去,但鲁羊的小说

就像牛的反刍,拿那么一团草反反复复咀嚼。

《鸣指》是鲁羊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讲一个男人情感上的挫败感,以致对整个世界的怀疑态度。小说成稿9年,今年

年底得以出版,之前的出版社拒绝的理由是:“倘若决定出版,需要出版社有足够的运作信心和艺术勇气。”知识界说话都

比较委婉,说的是小说商业价值十分有限。然而,阅读《鸣指》是让人感觉惊艳的,“文字本身构成了一种阅读快感”来

自语言的节奏感和诗性,有的段落把句子断开就是旖旎的诗歌,鲁羊本身是个诗人,南京很多作家都是诗人出身。情节在

坚硬的现实前被撞得粉碎,他便不厌其烦地写感觉,功夫在敏感的观察力上。

《鸣指》几乎可以代表鲁羊所有的写作,形式上从小说、诗歌、散文到戏剧全有了。出版时,鲁羊去掉了第二部分的

诗歌,“为了使这本书更加精简和紧凑”。男主人公有时叫“马余”,他是鲁羊的“另一个自我”,也是他多篇小说的主

人公,很多年前他曾经“在北京奔跑”,找寻他失踪的女友。有时叫老某,有时是“我”,但都是一个人,几个女主角的

身份也多有重合。马余与“老虎”的爱情故事经常被其他事打断——有关财富分配、社交原则、道德规范、时代变迁等,

不容拒绝地充斥到马余的爱情中。一种最个人化的视角却也有着绵亘、广袤的内在空间。

“鲁羊是个特别敏感的人,很多事情发生在正常人身上不构成伤害,但发生在他身上就构成伤害。”鲁羊的朋友、作家

刘立杆说。生活中的鲁羊,弹古琴(成公亮的入门弟子),读线装书(佛经和历史),临碑帖,人很有古典韵味,但给

人的感觉并不古朽。他也读大量的西方文史哲书籍,也喜欢作家乔伊斯、罗伯-格里耶,小说美学还受到日本文学中

“病态美”的影响。身材高大的鲁羊留着花白的童花头,说话很有个性,身上那些地方,让人想起的仍是日本文学中的

“羊男”,而不是哪位古人。鲁羊的小说是探索幽微的,是体现诗人风骨的小说。他反对小说成为现实的附庸,他的兴

趣就不在讲故事上。■

把岁月的侮辱改造成一声细语

鲁羊,1963年生,江苏海安人。曾先后就学于南京大学外文系和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近年执教于南京师

范大学文学院。1991年开始以小说形式发表作品。

三联生活周刊:小说名字从何而来?

鲁羊:“鸣指”这两个汉字并非生僻难字,只是出处稍远,它们来自我曾阅读的禅宗故事,譬如《五灯会元》所收录的,有多

处出现,譬如某人“大笑鸣指而出”,譬如“鸣指一下”等。这是有关一个很小的肢体动作的描绘,却总是深有含义。

三联生活周刊:通过本书想讲什么呢?

鲁羊:我只是在写一本书。我将它成形后的样子叫做“长篇小说”。我在书中讲了多个故事,又可以说是多个故事构成了一个

故事,我认为还是顺畅的,只是讲故事的方式有些不同一般而已。通过这本书,以及通过其他书,人们要讲的问题并没有太多新

意,就如人们貌似复杂的实际生活。只不过各人的感受和讲述,以及其中蕴涵的某种理解可以千差万别,并且产生了相互间的悖

论、好奇、理解和同情等。

三联生活周刊:小说中的人物都有几个分身,他们和“我”,以及作者本我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鲁羊:这是我的写作习惯。还可以说,这是我观察与理解人和世界的习惯方式,原因在于,这是我认为较有趣的方式。在小说

这个特殊的名目下,作者的所谓本我一点都不重要,不重要,然而处处流露,但也仅仅是流露,途径是无可选择的语言风格,文

字里闪现的眼神等。小说中的几乎所有人,通过写作这一特殊的劳动过程,都变成了“我”,或者反言之,“我”化作其中每

个。

三联生活周刊:后记中你提到对写作持有最根本价值的观点,那是什么呢?

鲁羊:特别难回答。简而言之,第一,写作就是以语言文字的方式绘制与传达作者心目中有所关注的世界和人事,是最为综

合的因而变数最多的一种绘制与传达。其根本价值,我以为在于,倾力绘制和传达出作者对于他真正有所关注的世界和人事的某

些或某个方面,并在此过程中真实或虚拟地贡献出他的感受、理解、认识、爱情,和那种难以言表的痛苦的美感。正如一位诗人

所说:要把岁月的侮辱改造成/一曲音乐,一声细语和一个象征。所以其根本价值在,使虚妄的生活纳入一种特殊的、自远于功利

日常的、有别于生存挣扎的明澈视野。事实上,我认为这是在缔造幸福吧。

第二,其根本价值,可能还在于对写作者的母语,无论这种母语带有怎样荣耀和耻辱的痕迹,要有所关注和贡献。因为母语

的质量,直接和我们的精神生活息息相通。在世界文学中,从来就不缺少这样的例子,一个作家,一个诗人,甚至仅仅一本书,

使某种语言文字得以奠基,得以复活,或得以健康地延续。汉语的语言文字似乎很特别,数千年历史,以为她就根深蒂固,其实

大谬了——现代汉语的历史,尤其是书面语,至今未满百年,而她所受凌辱和肢解之痛,却抚慰乏人。所以写作者,假如不愿自

我轻贱,就必须怀有这样的“语言价值观”吧。

三联生活周刊:如果说生命和爱情是虚妄的,那探究它们还有什么意义呢?

鲁羊:这是个可怕的问题,我要以一生,以仅有的一生来回答。就现在的我而言,生命啊,爱情啊,是虚妄的美好,是美好的虚妄,

这两个极端的感受和认识,它们之间是怎样的关系,它们如何取得一致,或仅仅是平衡,已经足够艰难,也足够诱人,所以也具有探

究的意义和必然。■ 读书文学小说作家生活打个响指鲁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