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是黑暗的街市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罗四)
“我一个人看电影去了。女解说员在煤油灯下读着说明书。我旋即走出来,返回旅馆。我把胳膊肘支在窗台上,久久地远眺着街市的夜景。这是黑暗的街市。我觉得远方不断隐约地传来鼓声。不知怎的,我的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川端康成的故事里没有故事,读他的东西,不在意开头,也不等结局,只是在等他什么时候就不讲了。就像《雪国》,向后空开的和服领子和雪白的肩颈之间形成了一把扇子的模样,这个影像就是全部故事。肩上涂抹的脂粉,厚重的、丰满的悲伤。吸引岛村的不是驹子,也不是叶子,他被人类的幽寂吸引了。
日本作家写东西,好像把幽寂写到了极限,不是情绪,不是意识,一瞬间感觉强大到超越感观,直抵存在本身,与色食欲一切本能匹敌。他们挑起的氛围,是如此独特,仿佛有一种吸力,让人不由自主地陷进去。卡尔维诺在《寒冬夜行人》里也写过一个日本故事,他全力向那个悠悠不尽的场里靠,那沾着琴声的笔调,那和服,银杏树叶,只要想到就在眼前,但是不知为何,总给我越近就越远的感觉。毕竟,非他族类。
寂寞有两种,年轻时剐心,老了蚀骨,而处在两个时段中间,最易遁入幽寂。这是人迹罕至的某个中间地带,在中间地带,强烈的渴望转为虚无,即使裸裎相对也是必输的挣扎,生命和爱情都是美的徒劳。岛村在秋天的窗口看绿翅膀小飞虫,那细节太明显地点题了:在一片萧瑟的群山面前,一点淡绿反而给人死的感觉。
我一直认为最好的作家不一定得是最会说故事的人,他要做的是,说体会。用最淡的或最烈的笔触,说出中间地带的秘密,说出海床下的另一种语言。中间地带是什么,换名词来说就是:荒原。好多人因为仅仅爱这个名字而喜欢上艾略特,其实艾略特确实也没能很好地解释因为他而披露人间的荒原,好多人只记得老头子喃喃自语的那一句:四月是最残忍的季节。
从前想到《伊豆的舞女》,第一印象就是年轻的山口百惠站在海边扬着手帕,昨晚慢慢翻来,翻到黑暗的街市那页,就停住了,仿佛触碰了过去的某个片段,也曾满怀凄恻地站在那个窗口,心思不知何处去,最后还是被无边的黑暗牵引了。这种时候我隐隐听到的是不知源自现实还是回忆的轮船或者火车汽笛,这种时候我想我懂得,为什么四月是最残忍的季节,为什么生机反而是最悲凉的死意,因为正是它埋葬了我们的荒原。■ 街市黑暗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