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金

（文 / 范雉）

我出生在冀东的一个小山村，来到京城十几年了，那里依然生活着我已然不纯朴但却富裕了的父老乡亲。

上世纪70年代初，那时候我还没出生，不过据我中学英语老师说，我们那里鸟过不拉屎，兔子不筑窝，四面群山绕，大人小孩流着鼻涕跑。我总觉得有点夸张，因为我懂事的时候，已经有大型的化工厂为了战备需要，来到了我们这个群山环绕的镇上，原来种几亩薄地的农民，也有机会成了工人，生活自然改善了。

原来的小镇，四周绵延着燕山山脉，一条大河自北向南，如臂弯一样环抱着这个小山镇。河的这一边，我们的镇子，多山地，少良田，对面的人把我们统称为河西人。河对面的镇子，同样山多地少，不同的是，对面的镇子多丘陵，少山脉，我们称他们河东人。自从有了化工厂，河东的人，凭借化工厂带来的机会，生活开始富足，越来越多的河西人开始过河去寻找机会。一条河，成了经济发展的自然区隔。小时候，这条大河虽然波浪已然不宽广，但是每到汛期，河水湍急，河面宽阔，可惜没有风吹稻花香，不过也颇为壮观。我们小时候，还经常三五成群，下河洗澡，站在浅滩处，河水流过身体的感觉，仿佛无声无息，偶尔有上游冲下的杂物碰到身体，或者有鱼钻过两腿间，都会让我们兴奋一阵。凫水好的，能在汛期横穿湍急的数十米宽的河面。不过走的都是斜路，出发点与到达点的平面直线距离有几十米，那时候只迷信自身的力量，却不懂得畏惧自然的力量。当然，每年为了证明自己力量葬身河底的人也不在少数。周围的山上，树木茂密，松鼠成群，橡树、榛子树，漫山遍野，小时候，很多秋季劳动活动，都是全体到山上捡榛子，摘酸枣。

后来这里发现了高品位铁矿，当地的乡亲，都亲切地称呼这些矿藏为黑金:露天开采成本低，价格每年都在涨，家有小矿年入数百万元，虽然提炼出的铁矿粉乌黑，但却价比贵金属。与近10年的经济高速发展所带来的基础建设高潮不同，十几年前，纯朴的乡亲还没有认识到资源的价值，少数胆大的无业人士，开始为了生计涉足开采业;十几年后，这些先行者，都是富甲一方的大户。他们是北京车展上的大客户，见到好车从来不吝惜钱，如果车模漂亮或者车价高，更是毫不犹豫。

这几年，铁矿石水涨船高，很多人投身轰轰烈烈的开采大军，富裕的人群真的多了。原来小小的县城，十来万的人口，现在房价居然达到了每平方米4000元左右。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呢，这样说吧，南宁，广西壮族自治区首府，人口过百万，在全国房价一片涨声中，均价也不过4000元左右。还有一个现象可以说明，一个在当地生活的同学，给我说过两件事:故事一，全球限量版某名车，据说曾停在县城某银行门口，开车的是位年轻女子。我同学一直担心，那么低的底盘，那么好的动力，要在旧城窄小而又不平的路面上，每天从家门口到办事地点两三公里的路上来回奔波，是不是有点可惜？可能车主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后来就很少出来了。第二件，这次请原谅我打破一直不给车做广告的原则，这两辆车一辆是A8，一辆是迈巴赫，迈巴赫的车主依靠矿产发家，在当地开了一家医院，这一日开着这辆名车刚从医院门口出来，侧面一辆A8飞驰而来直接撞翻了他的迈巴赫。幸运的是，事情发生在医院门口，还要说，名车就是名车，安全系统还是有保证的，九死一生，抢救了过来。不知道迈巴赫厂商怎么没找上门，多好的事件营销啊。

资源变成了资金，无论资源是黑色还是金色，总之它给无数人带来了巨额财富，让一个小县城因此急速扩建，政府有了气派的办公楼，楼门前投资上千万元的大型音乐喷泉，天气好的时候或是有重大节日，都会随着贝多芬的交响曲快乐喷涌。我原来读书的高中搬了家，校舍更新，面积更大，什么塑胶跑道、游泳池、体育馆应有尽有，每逢周末，来接孩子的名车可以堵塞周围刚刚修建的宽阔马路。但是听说，教育质量没和硬件设施的提高成正比，还每况愈下，因为对于很多孩子来说，读书已经不是改变人生命运的途径了，他们的命运已经改变，因为那黑色的铁矿粉，因为暴增的财富。

忙着在京城里生活，很少有机会回家，不过每次回家，都有新收获。总结起来有二，收获一:原来波澜起伏的群山，现在都变成了黄土覆盖的平台土堆。原来苍茫的树林，早就烟消云散，成群的松鼠估计早就逃荒到更远更偏僻的大山了，也或者被隆隆的炸药声，惊吓得魂飞魄散了。不过，我觉得最有可能的是，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机械轰鸣、炮声隆隆的生活，躲在某些角落里，看着这片土地以及曾和他们一起生活的曾经纯朴的百姓，一步一步过上富裕生活，宁愿牺牲自己的幸福来成全我们人类。收获二:那条曾经奔腾在我幼小心中的河流，快要断流了，不过政府有办法，花了十几亿元，在靠近县城的地方修了人工湖，湖中央有人工岛，岛上有别墅，据说都是几个大叔级人物的私人别墅。不过我很替他们担心，倒不是当心河水泛滥，这个可能为零，而是担心夏天的蚊子，他们吸了这么多有钱人的血，会不会也想开着A8去撞迈巴赫呢？■ 黑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