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静静的油田
作者:魏一平( 胜利油田正在工作的抽油机群 )
涨价风暴中的胜利油田
位于黄河三角洲地区的东营市从地图上看就像一个哑铃,一头是以胜利油田管理局为中心展开的西城,一头是以东营市政府为中心展开的东城。中间长达20公里的广阔地带散布着上百口油井,随处可见的“磕头机”(抽油机)重复着单调的动作。加油站前排队等候加油的出租司机李师傅跟记者开起了玩笑,“以前不在意,现在才觉得这么一次次点头,抽出来的可真算得上是金子”。他已经在寒风中等待了两个多小时,“东营的油价6块多,也还是缺油,”并没有近水楼台先得月。
11月30日,记者来到位于西城的北王屋村,十几台磕头机零星散布在房前屋后,这个昔日寂静落寞的郊区小村落因为两年前的石油发现而变得稍许热闹起来。在村外的荒地里,黄河钻井五公司的32571SL钻井队正在紧张作业。南队长告诉记者,正在打的这口井有3400多米深,干了20多天,现在已经接近尾声。“每个班连续作业12小时,每天24小时开工,每周7天不停,只要有活就没有节假日。”中午12点,陆续有工人从井台上下来吃饭,食堂的师傅已经为每个人准备好了饭盒,里面盛的是藕片炒肉和炖鸡,馒头随便吃。“活忙的时候,吃饭时间只有十几分钟,只要钻头不停,人怎么能休息?”20出头的陈建东边说边笑。他父亲是油田一家三产企业的领导,上世纪80年代初期从部队转业到这里。
“往年油价低的时候,一到冬天钻井队就没活了,可能要歇一两个月。但如今油价涨了,活多了,一直到现在一天也没歇。”主管安全的副队长王兆勇告诉记者,“这口井没打完,下一口井就已经排上号了。”
除此之外,一切照旧。来自山东德州的工人付体质10年前赶上了油田面向社会招工,工资从最初的每月300元涨到现在2000元,但最近几年都在“原地踏步”。“这跟油价没什么关系,反而是猪肉、鸡蛋贵了,生活成本更高了。”由于长年在野外作业,这里的每个人几乎都落下了关节炎,他的期望值是每月5000元,“但也就是说说而已”。
( 2002年,大庆油田住宅区内采油机随处可见 )
“前几年偷油很猖狂,现在治理得好多了,现在油价一涨,经常会有一些上了年纪的妇女拿着蛇皮袋子到处捡油,捡一袋子就能卖200块。”村口的饭馆老板告诉记者。村中的水沟里飘着一层黑黝黝的油层,在村民们眼中,这些漏油就是偷油的明证,但却是“不能说的事儿”。
“由于胜利油田以原油生产为主,炼化只占很小一部分,油价上涨并没有多少实质影响。”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业内人士向记者分析,“原油生产要遵照总公司的指示,不能随意增加,炼化亏损的钱由国家补偿。”但他也承认,油价高涨的时候,总公司会要求油田适当提高原油产量,以缓解炼化企业所面临的压力。
( 胜利油田的野外作业车 )
从“大会战”到“硬稳定”
资料显示,作为我国第二大油田,胜利油田2006年生产原油2741.5万吨,占全国原油产量近1/5,中石化每年有将近2/3的原油产自这里。“作为与大庆同时代的大油田,胜利油田40多年来始终保持全国第二的位置,已经很不容易了。”今年76岁的石油老工人王世才向记者感慨。他的儿子王长水和孙子王金钟现在也都在油田一线上班,祖孙三代恰好见证了胜利油田40多年历史中的三个不同时期。
( 胜利油田钻井工人陈建东(左)和工友们在午餐 )
作为新中国第一代石油工人,王世才早在1966年就从部队转业来到东营。“荒凉,走几公里都见不到一个人。”回忆起创业时期的艰难,王世才直摇头,“没有房子,就挖地三尺,上边搭个草棚子,40多人住在一个地窝子里。没有汽车,就靠牛拉人扛。”每月42元的工资持续了十几年,直到1992年退休时才涨到400元。儿子王长水18岁高中毕业后,为了获得城市户口,凭借油田招工优先考虑职工子女的优势进入钻井队,拿的工资跟父亲差不多,“50多块钱一个月”。直到27岁才成家,当时已算得上是大龄青年,“人家姑娘一听说是钻井队的,都不愿意嫁,长年累月不在家”。这期间,据资料显示,胜利油田的原油年产量从1964年的不足15万吨,猛增到1984年的2301万吨。除去80年代初有所滑落外,一直呈快速上升趋势。“当时根本没有什么油价涨跌这一说,国家需要更多的石油,我们就加劲干活,一切都是任务,必须要完成。”王世才告诉记者。
上世纪70年代,王世才告别了“地窝子生活”,住上了“干打垒”(一种土房)。80年代初期又搬进了板房,直到1991年,他在职工小区东安一期中分得一套40多平方米的楼房,一家5口人挤在两间屋子里。“从平房搬到楼房,油田的产量也一下子达到了最高峰。”王世才笑言。1987年,胜利油田原油产量首次突破3000万吨,这一水平一直维持到1994年。其中,1991年原油产量3355万吨,创造了迄今为止的最高纪录。
这一时期,虽然我国已经开始实施改革开放,但尚未明确提出走市场经济道路,石油仍牢牢控制在国家计划经济体制内。胜利油田的产量猛增,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孤岛、孤东等几个优质大油块在80年代末期的发现。这期间,无论是1990年海湾战争爆发造成的油价高涨,还是战争结束后带来的油价低迷,都未对胜利油田的生产造成实质影响。1987年孤东油田在渤海湾边建成时,55座抽油机全部朝东,“按照当时一位领导的意思,寓意向大海要油”。直到今天,荒凉的盐碱地上,一排排面向大海的磕头机仍是孤东油田的独特象征。
1993年,王长水的工资涨到了1100元,胜利油田的原油产量开始走下坡路,中国也由石油出口国转变为石油进口国。胜利油田的原油产量从1995年跌破3000万吨之后便一发不可收,在90年代后半期一路下滑至2600万吨左右。
“老井面临枯竭,新探明储量又跟不上,技术也落后,一口井要打两三个月,到了冬天常常没活干。”王长水回忆道,这一年,他的工资却提到了2000多元。房改也在前一年开始推行,王长水按照每平方米100元向单位交了4000多元,“从此再也没有免费房子住了”。
国际油价的上涨并没有改变油田的严峻处境,产量徘徊不前,社会包袱越来越重,就业压力逐年增大。两年前,19岁的王金钟技校毕业,又赶上油田招工,但却跟20年前大不一样了。“以前又脏又累的钻井队没人愿意来,但现在要不是老子在队上,儿子就连钻井队也干不上了。”王长水感叹道。好在,自去年开始形势有所好转,原油产量重新超过2700万吨。在“百年胜利”的远景目标中,胜利油田将“十一五”期间的目标定为“保持油气硬稳定,年产量在2700万吨左右”。
油价涨跌与石油生产
“石油生产谁说了算?老天说了算。”一位业内资深人士如此形容,“首先取决于地下有多少油,然后是看有多少开采能力,最后才能确定生产多少。”
在中国石油大学(华东)经济管理学院李宏勋教授看来,油价涨跌与我国石油生产之间的关系“虽不涉及实质,但也并非没有”——油价低迷的时候,很多开采难度大的油井会暂时搁置,待到油价高涨时,又会重新实施开采,提高产量。但在我国,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这一普遍规律并没有明显体现。李宏勋教授还记得,上世纪90年代初期,国际油价跌至每桶10美元时,他到胜利油田做调研,得出的结论是,“按照当时的油价和产能,需要关闭上千口油井才能避免亏损”。但处于计划经济体制下的油田并没有大规模关闭油井,原油产量反而达到了历史高峰。
相比原油生产,涨价对炼化企业造成的冲击更加严重。据李宏勋教授介绍,1998年之前,中石化只负责炼化,中石油只负责生产,当时原油价格较低,而成品油价格相对较高,中石化的压力明显小于中石油。但此后的重组中,两家石油巨头以黄河为界,双双打造完整的石油产业链,以北为中石油,原油产量高于炼化能力;以南为中石化,原油产量远低于炼化能力。“风水轮流转,日子颠倒了,现在中石化的压力要比中石油大多了,大量的炼化缺口需要靠进口原油弥补,炼化企业普遍处于亏损状态。”
“油价上涨对石油生产的影响更多是间接性的,使油田资金更加富余,用于勘测的费用会更加充足,有利于提高未来产能。”李宏勋教授说,“以胜利油田为例,近年来每年勘探的任务储量都在1亿吨左右,按照30%左右的开采率,是为了保证每年2700万吨左右的实际产量。但随着老油井逐步枯竭,勘探难度势必会逐步增加,油价上涨可以为勘探提供有力支持。”
据中国石油大学(北京)工商管理学院董秀成教授介绍,在美国,油价低时石油公司就会把老油井和难开采的井停掉,油价高时又会加大开采力度。在中东,由于石油生产的成本很低,盈利空间很大,欧佩克(OPEC)掌握石油生产的决定权,通过协商确定每个成员国的生产配额,除了考虑油价外,还会考虑国际政治、替代性能源开发等多种因素。但在我国,绝大部分石油生产掌握在中石油与中石化手中,一般每年召开一次年度计划工作会,根据各大油田上报的计划产量确定下一年的生产任务。“更多的是考虑储量、可持续性开采和自身的生产能力,油田一般希望报的宽松一点,为增产留有余地,而总部则一般希望定的紧张一点。”董秀成教授分析道。■ 油田静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