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荆州谢家桥1号汉墓的丝绸猜想
作者:李翊( 11月26日,谢家桥1号墓的主棺被成功吊起 )
不得已的开掘
谢家桥是荆州沙市区关沮乡清河村一座破旧的小型石拱桥,位于城北,距荆州市区直线距离5公里。11月13日,受附近在建中的两湖工程启发,清河村村民在谢家桥附近取土运往施工方,打算取完土后,将桥下的河水引入空地做鱼塘。
谢家桥1号墓在此时出现多少显得有些不合时宜。荆州市文物局局长阎频说,“按照《文物法》的规定,在可能埋有文物的地方动土时,要先报文物部门勘探。荆州有其历史特殊性,其中心城区地下文物密集度可以说是南中国独一无二的。清河村动土的地方不在我们规定的重点保护地区范围之内,所以动土的时候没有向文物部门申报”。
就在11月13日取土时,曾参与过考古的清河村干部发现情况异常,“一般我们这地方都是黄土,但是越往深里挖,土的颜色有了变化,类似五色土。当地人都知道,出现这样的情况,就表示这个地方有古墓”。“我们这里没山,这个地方以前就高出周围8米多,后来修了所学校,冢子慢慢被挖平了,也就没人多想。”
于是,村干部一边指挥村民看守现场,一边联系各级文物保护部门。几乎与此同时,盗墓者闻风而动。阎频说,13日晚上就发现了盗墓贼,当时已经打了个1.5米深的盗洞,距古墓中棺木的垂直距离不到1米。最后,派出所出警人员抓获了一名盗墓贼,这一事件让村民们提高了警惕,“天一擦黑,就有人骑着摩托车过来,有的还带着手电筒,在附近晃一晃就走了。那多半是盗墓的”。
( 11月29日,考古人员从1号汉墓棺内提取样本 )
抢救性发掘开始于11月21日,历时近一周。一道铁丝栅栏将墓穴方圆200平方米的范围与外界隔开,近百名公安、武警把守进出口,实行全程戒严。
上午10时开始,相继出土了数根墓穴椁室的方形门梁,长近2米,着黑漆,工作人员用浇过水的海绵将门梁小心翼翼包裹之后立即装车转运。之后,出土了包裹在主棺四周的隔板,上有雕花纹饰。11月25日6时,谢家桥1号墓地的南边空地上出现了一辆大吊车,它将吊起这座墓的核心——主棺。荆州博物馆副馆长刘德银向记者介绍,这种棺叫方棺,像一个盒子,上面罩着棺盖子。此形态的棺战国晚期开始流行,在战国早期都兴弧形棺材。棺两端各有一股丝绳捆住棺身,主要起固定作用,因当时没有钉子,所以用绳子来捆扎。
( 在1号墓中发现的漆盘 )
据考古工作人员介绍,这座墓属西汉初年,系砖室墓,分为头厢、足厢及边厢等5个墓室,上面盖着6大块巨型楠木,棺椁规模比凤凰山168号墓略大。据凤凰山168号墓出土的竹牍记载,墓中古尸名为“遂”,生前爵位为五大夫。按照考古专家介绍,在汉代20等爵制中为第九等爵。
经过7天紧张发掘,出土的193件文物令考古专家兴奋不已:漆木器色泽鲜亮如新,漆盒、漆卮、漆樽、漆盘、耳杯等应有尽有;铜甑、竹筒、陶壶等完好无损;内棺两头靠挡板位置,发现形似玉佩的雕花木块。荆州市博物馆馆长王明钦认为,其中特具秦代风格的蒜头壶酒器,木制的瓶塞和完整的棕绳为考古专家们研究古人的行为方式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对象。
( 从一号墓中发现的铜鼎 )
有专家认为,根据秦汉时期的墓葬特点,谢家桥附近可能有一个墓葬群。至于是不是家族墓葬群,王明钦非常谨慎,认为目前还不能判定。
2000年前的丝绸
相对于11月29日开启主棺的万众瞩目,26日14时34分揭取主棺丝绸棺罩的过程称得上惊心动魄。
“由于知道这个墓没有被盗掘,密封程度好,我们预计到会有保存比较好的丝绸等陪葬品。”参与此次考古的荆州博物馆前馆长、彭浩研究员事后发出如此感叹,“但是真的看到四层如此完整的丝绸棺罩,还是让我极为吃惊。”
彭浩说:“这些丝织品看着很完好,其实里面已经腐朽了。不能直接碰,一碰就灰飞烟灭了。必须先由文物专家进行现场加固处理,然后分层揭取。”
如何将古丝绸绚丽的色彩保存下来,一直是世界文物专家研究的难题。阎频说,荆州出土墓葬以周代和秦汉时期墓葬为主,丝绸和漆木器一直居于出土最多的文物中。因此,荆州市博物馆专门成立了一个文物保护中心,利用生物技术,解决漆木器的脱水保存,以及古丝绸从提取、加固、修复到保存一系列的技术难题,能将千年腐烂的丝绸加固,使之柔软如初。
文保中心的吴顺清主任就是这方面的专家。他先小心翼翼往棺罩上喷洒特制的杀菌防干药水,随后,工作人员拿来一个卷筒,缓慢地卷起棺罩。此时,棺罩表面色泽鲜艳的红色绣花及凤鸟图案显露了出来,纹路清晰可见,形态鲜活动人。第一层棺罩揭取后,第二层棺罩显露出来,这层质地更厚,绣饰更复杂,颜色也更鲜艳。在揭取至主棺上的第三层棺帷时,神秘的事情出现了:丝绸表面出现一个横卧的人形影像,色彩为白色。头、身体、四肢均清晰可见,头足南北朝向,与以往所见截然不同。这引起了现场很多群众的种种猜测,有人甚至认为是棺内尸体的显现。专家解释,丝绸上的人形影像可能是一种化学物质的结晶体,具体结论需做进一步考证。而全国资深考古专家滕壬生老先生则解释,这是一种偶然现象。古墓里一般会出现一些白色似“锈”的晶体。“大约有七八个人同时做这一工作,忙了一整天,才顺利揭取完所有棺罩。”
对这四层丝绸,彭浩做更进一步的描述,“上面三层是带有刺绣的,最下面一层是素色缎子,由于氧化,颜色较深。带刺绣的丝绸颜色比金黄色略深,因为没有用色标比对过,我无法说出具体颜色。第一层的图案由若干个单元组成方块,方块里横四竖或者多则12个少则9个绣着龙、凤和其他动物,图案连续。第二层丝绸与第一层图案类似”。如此大幅的丝织品能保存完好,彭浩认为,江陵地区的地理环境和其严密的椁室结构是最主要原因。“天然蚕丝属高蛋白,怕酸性。北方的酸性土壤,一旦地下水与土壤中的酸性物质融合,再碰到丝织品,被腐蚀是在所难免的。江陵地区土壤中性偏碱,有利于丝绸的保存。像之前马山1号墓出土的丝织品也保存得比较好。”
事实上,棺罩是一种葬俗的反映。王明钦说,它正式的名称叫“荒纬”,按照《礼记》,有身份的贵族在下葬时会使用棺罩,这种制度自西周以来延续,至汉代已接近尾声。虽然谢家桥1号墓还在清理中,彭浩从已发掘的竹牍上还是对墓主人有了初步了解,“女性,有几个儿子,其中一个儿子是五大夫”。
从西汉时期的丝织品技术看,彭浩认为与东周时期一脉相承。“东周时丝织技术相当发达,种类齐全,绢、纱、绮、罗、锦都按照各自的技术路线流传。”但是,与今天的丝织品相比,则有很大的差异。王明钦说,“博物馆曾经专门找扬州那边有名的织工为出土的丝织品制作仿制品,总是感觉‘形似神不似’”。
作为考古方面的丝绸专家,彭浩认为,首先是与蚕丝品种有关。“现在的丝织品都是机械化大工业生产,蚕丝要粗才不容易断,而过去是手工投梭,蚕丝纤细,织物非常细密,是今天无法想象的。”其次,有的工艺今天已经失传了。“比如像罗,类似今天的蚊帐,是依靠金线左右扭转织出的像网状的面料,不同的是,蚊帐有经线无纬线,而罗则是有经有纬,用罗做的衣服,在我们博物馆就有,真称得上是薄如蝉翼,但由于‘罗织机’成本太高,明代后基本失传。”
“另外东周和汉代使用较多的锦,与今天织平纹的绢差不多,花要用不同颜色的丝织,用机器织出花叫‘挑花’,最费事也最能代表工艺水平。”虽然对东周时期是否已经出现提花机尚存争议,但在彭浩个人研究看来,东周已经有了提花机,同时丝绸已经开始向中国之外的地方传播。“1957年,一位苏联人在《考古学报告》中提到,在阿尔泰即今俄罗斯西伯利亚地区曾发现丝绸,同时出土的还有周代铜镜,据推测是当时康车或匈奴人与汉人早期的贸易品。所以我认为,丝绸之路或许出现得更早,在东周时期就已经存在。”
彭浩说,在所有丝织品中,锦、绣、罗是最费工的,一天至多能织几寸,做一件衣服至少要半年到一年,因此下层人家是穿不起丝织品的。“那时没有棉织品,一般人穿麻,有头衔和封邑的贵族才有钱穿丝。在东周到西汉初年,铜质货币不足时以丝绸充当等价物。“云梦”发现的睡虎地秦简中有‘衣步’一说,多处提到有关丝、帛、布和衣服方面的买卖。当时对市场上销售的布匹幅宽有严格规定,这样才便于充当等价物。如《法律问答》载:‘甲盗钱以买丝??’‘今盗甲衣,卖,以买布而得??’又《金布律》载:‘为布一,用三斤。为褐以禀衣;大褐一,用十八斤,直(值)六十钱;中褐一,用十四斤,直(值)四十六钱;小褐一,用十一斤,直(值)卅六钱。’这里提到的买丝、买布及一件褐值多少钱,显然是通过市场买卖获得的。”
“根据现有的资料还不好推测西汉时期丝织品的具体价格。”彭浩说,“不过,《九章算术》里有很多卖丝的算题。”■ 荆州考古文物汉墓猜想东周中国丝绸博物馆丝绸谢家彭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