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黑暗中的一道光
作者:苌苌马克斯·苏萨克《偷书贼》的主线讲的是“二战”时期一个喜欢读书的小女孩的故事,但他更想让你看到在那个年代,普通的德国人如何遵从人性指引冒着生命危险保护犹太人。故事来源于他从小听妈妈讲的过去的事情。苏萨克生活在澳大利亚,父母分别是来自奥地利和德国的移民,小时候在欧陆的生活经历最令他们难以忘怀的是,战火中的城市,童年时期建立的坚强友谊??其中有个故事,苏萨克一直留在心里。他妈妈小时候住在慕尼黑近郊,在6岁的一天,她看到了这样一幕景象:
一群犹太人正被押解到附近的集中营。队伍最后是一位精疲力竭的老人,他已经快跟不上队伍的脚步了,有个在路边观看的男孩飞奔回家,给他拿来一片面包,老人感激得跪下来吻少年的脚踝,结果被纳粹士兵发现,走过来去抢了老人的面包,还打了少年一顿。这个故事令他感动的是,在同一时刻,人性的尊贵和残酷并存,相互凝视。在出版了几本好评如潮的书后,苏萨克才来处理这个题材,他认为正好可以阐释人性的本质。
小说就在这个基调上完成,就像黑暗中的一道光。1939年的德国,9岁的小女孩莉赛尔·梅明格和弟弟被送往慕尼黑远郊的寄养家庭。6岁的弟弟不幸死在火车上,那是莉赛尔第一次和死神相遇。在冷清的葬礼后,莉赛尔意外得到她的第一本书——《掘墓人手册》。这将是14本给她带来无限安慰的书之一。她的父亲被打上了共产主义者的烙印,被纳粹带走,母亲随后也失踪了。在养父的帮助下,她学会了阅读。尽管生活艰苦,她却发现了一个比食物更难以抗拒的东西——书。这个被死神称为“偷书贼”的可怜女孩,在战乱的德国努力生存着,并帮助着周围同样承受苦难的人。
比较特别的是,《偷书贼》是从死神的视角讲述的。苏萨克长于角色的塑造,包括这个来源于虚幻的人物,死神在他笔下被人性化,带着些许黑色幽默,性格矛盾,上帝命他无情,但他自己却有温和的一面。他并不妄自尊大,还带着点忧郁的气质。他并不像西方传统故事中的死神一样,手持镰刀,冷酷无比,而是像人类怕他一样害怕人类。他并非掌管生死大权,只是依时到来,温柔地接管正在离去的人的灵魂,有时他还会对自己感到失望:“我环游世界。”死神写道,“把人们的‘灵魂’放到永恒的传送带上。在莉赛尔弟弟的葬礼上,我警告自己离得远点儿,可是我没有听从自己的建议。”他讲起和莉赛尔的三次相遇,展开了整个故事。
贯穿始终的是莉赛尔读的14本书,书中10个章节就是以10本书的名字命名的。其中有一章我们比较熟悉的是《我的奋斗》。书是人类精神传承的载体,可以启发人性里存在的光辉,也可以诱导人走上歪路。比较有讽刺意义的是,作者使希特勒写的这本书某种程度上(只发挥了物理作用),成了一个逃亡犹太人的救星。马克斯的车票和逃亡路线图就藏在这本书里,一路上,他佯装读书,“奇怪的是,他一章接一章读下去,嘴里反复念诵的却只有4个字——我的奋斗”。这本书还有个奇怪的命运,由于缺少纸张,躲藏在地下室的马克斯把书裁开,刷上白漆,重新在上面描绘他自己的人生感受。在此,作者苏萨克以绘本的形式创造了“书中书”,附在小说中的一幅幅插图画的背后,隐隐约约透着《我的奋斗》的原文。寓意着同样的文字的重新组合,可以从黑暗走向光明,而光明正是从黑暗中滋生的。■
专访马克斯·苏萨克:很棒的人物形象制造很棒的小说
与小说题材的沉重不同,回答采访的问题能感受到他的活泼与幽默。30出头的他,仍在爱玩爱动的年龄,他说:住在悉尼,我免不了成为一个冲浪高手。此外他还是个影迷,“我看很多电影,特别是我在为一个故事绞尽脑汁的时候。我喜欢一遍又一遍地看我喜欢的电影,一边看,一边想我自己的故事”。但他仍然在同龄人中是一个数得上的勤奋作者。
三联生活周刊:以“二战”为背景的小说和电影作品汗牛充栋,是什么让你仍有兴趣参与其中,去刻画那个你并不曾亲身经历的年代?
苏萨克:我写这本书,是想在一个丑恶年代寻找那些美丽瞬间。那些生活在纳粹统治下,保护他们犹太朋友的人,他们可能不如辛德勒有那么大的能力,但他们也是因为心中怀着信念而冒着生命危险站起来的人。我觉得有必要把这些人带到前台,这是我写作这本书的原因。他们的故事的确存在着,而且应该被传颂,不管是以虚构的形式还是非虚构的,不过我并不自认为是第一个发现他们的创作者。
三联生活周刊:但你很特别地选择了从死神的视角讲述,怎么考虑的?
苏萨克:我想,人们经常说“战争和死亡是好朋友??”那么有谁比死神更有资格讲一个纳粹时期的故事呢?毕竟在那时,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每个角落。但这只是一个值得考虑的构思,重大的突破发生在有一次我突然想到“假若死神害怕人类,事情将会怎样?”这让我找到了全书的基调,死神已经习以为常地冷眼看人类自相毁灭,但突然有这么个“偷书贼”,向他证明人类还是具有美丽和无私的品质。
三联生活周刊:为什么主角身份是个“偷书贼”,至少在中文里听起来很刺耳呢。
苏萨克:“偷书贼”在英语里听起来没那么严重吧,我倒是很乐意这么称呼她。我喜欢这个想法:这个女孩愿意偷书并与他人分享,是出于某种好意。她对书本里的知识有种油然的渴望,因为她看到人们拥有词语后可以做的事情,当然,她也看到希特勒利用词语做的事情。而她把词语从他那里“偷”回来,重新创造了一个关于友情的故事。
三联生活周刊:你生于1975年,你这一代的澳大利亚文学我们知之甚少,那是怎样的情况?
苏萨克:在澳大利亚,有一个很强的写作群体,我属于其中比较年轻的一代。仍然有很多时候,我们想得最多的问题是“我们从哪儿来?”。我住在悉尼,但是我童年的一部分由移民经验组成。我和我的兄弟姐妹就是听着父母对于欧洲的回忆长大的。而他们对童年的回忆又正好停留在“二战”时期,纷飞的战火,水深火热的生活,那个冒生命危险给犹太老人面包的小孩的画面总在我脑海中出现,从这个意义上,这本小说写的也是我父母的故事。
三联生活周刊:创作这个故事,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苏萨克:始终有很多怀疑和恐惧。我希望做到完美,因为这是我父母的故事,我想找到最合适的讲述方式,令他们感到光荣。
三联生活周刊:那会让你写作时有一种“任务感”吗?
苏萨克:如果说有什么任务的话,我是想写一本书,可以被某人列入“最喜欢的书”的书单里,而书中的人物形象令他们念念不忘。这是我在写作每本书时追求的目标,我只写对我有意义的书。但《偷书贼》这本书对我的意义,远远超出我当初的想象,不管别人怎么评论这本书,它是我的全部,是我最满意的一次创作。这种文学上的美学追求(指重视人物形象),可能是受一本书的启发,彼得·海吉斯的《什么吞噬了吉尔伯特·格里普》是我最喜欢的书之一,正是那本书让我意识到,很棒的人物形象制造很棒的小说,小说里的人物时至今日,仍令我没齿难忘(“What’s Eating Gilbert Grape” by Peter Hedges,讲的是一个生活在美国中部小镇青年吉尔伯特的为生活所困——父亲自杀了,母亲患上暴食症,弟弟有智障,妹妹很叛逆,而女朋友让他意识到生命中应该还有属于自己的追求。此书尚未有中文译本出版,但可以买到由强尼·戴普主演的改编电影《不一样的天空》)。
三联生活周刊:你是如何成长为一个作家的?
苏萨克:在我成长的年代,我曾经想像我父亲一样做一个油漆工,但是我很快发现我只有在把油漆弄得满身都是方面比较有天赋。十几岁的时候,我读了几本改变我的世界的书,其中包括《老人与海》和前面提到的那本。我感到写作正是我要做的事,尽管如此,我遭遇了无数的失败,第一本书花了7年时间才得以出版。但是现在,我很庆幸经历过的那些次退稿,它们让我意识到我的不足之处,并在以后的时日中不断改进。
三联生活周刊:你如何开始一天的写作?
苏萨克:我的写作遵循两个时间规律,第一条“不懒惰”规律,我每天7点起床,工作到11点半,在下午休息很长一段时间后,再继续写几个小时。第二条“懒惰”规律,是我在10点起床,一直写到下午。这个时间规律在我写作小说的开头和结尾的时候会改变,那两个部分我往往要放在夜间完成,因为早晨起来的时候,是我自信心值最低的时候,我可没法在那个时候开始创作一部小说的开头。到接近结尾时,我更会没日没夜地写,主要是为了让自己没时间体会它即将离我而去时所带来的失落。■ 读书文学死神黑暗偷书贼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