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
作者: 富大人“带齐材料,明天上午9点带孩子来学校找林老师。”这条信息传来的时间是晚上9点。蒋燕激动到了10点半。
孩子读书的事,终于有了眉目。因为生在9月11日,比规定的入学年龄小一点点,所以,按着常规,她女儿明年快7岁的时候才能入学。
为此她纠结了两年,—方面,小孩各方面都比较成熟,识字已经超过2000个,拼写都没有什么问题,甚至内心都已经认定自己秋天要成为一名小学生;另一方面,如果晚一年入学,2022年和2023年是小学生数量最多的两年,竞争压力会更大,到底是顺其自然等到7岁_上学,还是找点门路,今年就塞进去呢?
这件事她从前年就开始思虑,找关系则是去年年底着手的。她先在周边关系网里试探了一下,一位教育系统里的不是很熟络的人劝她放弃,发了一段长长的文字安抚,“现在卡得挺严的,7岁读书其实挺好的,更有自信,抗压力更好,孩子大一岁,差异大太多了,尤其到了三年级之后。”
被婉拒后,她又打听了其他门路。“这种事情找教育局的人反倒没有什么用,不如直接找校长。”今年年初,她找到了能联系到校长的那层关系。预计花费5万块,实际花出去2万块。
1万块的红包准备了两份,一份递给中间人。送礼那天,她点了一遍,发现还少一张100。她问丈夫,手头有一百现金没有,丈夫反问她,什么事?她说送钱啊。你失忆了吗?
过了一会儿,丈夫问宝宝下课后要顺便带她一起过去吗?蒋燕的火这次直接漫过了头顶。“这是什么值得她参观的好事吗?是有纪念意义的事吗?带她去表演节目吗?”
丈夫挨了一顿凶和白眼后,一声不吭。等到晚上,两人停好车,拎着两个礼盒上门了。
全程蒋燕都在做一个配合的唠嗑者,夸赞主人的老房子窗明几净,采光一流,硬生生把人家一个六楼的房子吹成了花,“你这个肯定是楼王吧。”对方说是的是的,是楼王,你怎么知道的?一旁不怎么接话的丈夫这时接茬了。他也跟着说了同样的话:你怎么知道?蒋燕一边笑呵呵地周旋,一边内心想把茶壶砸过去。“你还是闭嘴吧。”
最后,对方说一定会尽力。但整个7月都没有消息,8月中旬时,仍然没有。到8月23日的时候,她憋不住发了一条信息,对方让她做好心理准备这件事可能搞不定。“今年入学的人实在有点多,一个班规定的人数是固定的。9月1日出生的都还没收入进来,往年还能解决些小龄小朋友。咱们耐心等到开学报到的时候看看还有没有进入的空间吧。”
那几天,她整个人都很萎靡,大不了,再读一年大班吧。她跟女儿说,没关系,明年你读一年级,说不定能上清华。女儿秒回她:那我今年上,说不定还能上北大呢。有道理,但好饭不怕晚。更何况,上天只是让她忐忑了两三天。她女儿终于还是挤进去了。
第二天一早,她们都换上崭新的裙子,复印了一堆资料,小孩顺利通过了各种面试。事后她得知,这是特意为她家孩子画的一条线,9月12日之前出生、房产和户籍在本区的小孩,可以入学。大概还有3个孩子,因此平白捡了一个“便宜”。
搞定这桩大事,蒋燕立即在亲友群里发了红包,这是今年以来最大的喜事。
事实上,她今年还升职了。但相比之下,不值一提。
升职,只是因为这个工作暂时没有更好的替代人选。三个领导,走了两个,去底下开展“乡村振兴”了,哪有单位只有一个领导的,所以还要再找一个,要找到一个知根知底、靠谱勤恳,同时也不费劲的人,单位心知没有那么简单。
蒋燕耐着性子简单劝了一下,内心则有个拍手的声音,希望他们即刻就干起来。
这个“好事”落到蒋燕身上了。但对她来说,压根没有什么吸引力可言,钱不会多什么,相反事情多了一箩筐。那些琐碎繁杂的行政事务,都会精准地落在自己身上。之前还自由许多,如今只会增添负担。至于这个title,对她这样一个没有野心和追求的人来说,毫无意义。要知道,22岁毕业到现在,过去了16年,她的手机尾号还是3114,社保交了16年,没有中断过一个月,单位始终就是这一个。
但既然被安排到了这个位置,那就只能硬着头皮接了。有人在群里问,以后要怎么称呼,要改口喊蒋总了吗?她心里先骂了一句蠢货,接着又平易近人地在群里说,怎么称呼?我有名有姓啊。蒋燕就可以了,燕姐也行。
这个挑头的同事,来的第一天曾经就要送东西给她。早上还会贴心地发个信息,问要不要她帮带—下早餐。另外一个部门的同事,悄悄发了一条很长的微信给她,用两百字抒发了对她闪亮人格的佩服。蒋燕看完不知如何回复,只好回了一个露齿的笑脸。

除了巴结的,还有来告状的。两个互相看不惯的同事都跑到自己跟前诉苦。两人都很叽歪,都很惹人厌,为了—点破事争来争去,这次肯定是结下了梁子,蒋燕耐着性子简单劝了一下,内心则有个拍手的声音,希望他们即刻就干起来。
当然,告状的远不止这一个两个。还有人告了蒋燕的状。很快就有人通知了她,由于事情微不足道,所以对她来说也毫发无损。只是也给了她一点警醒:以为与世无争,看起来随和,跟其他做惯了领导的人不那么一样,就会广受爱戴?别幼稚了。
4月升职后,她比原来忙了两三倍,以往一天到晚可以捧着手机,如今只能见缝插针看看信息。这几天赶巧好朋友还遇到了家庭危机。她初中时代的好友,嫁给了自己初中时代喜欢的男同学,为他做了很多牺牲,如今自己翅膀也硬了,赚到了钱,买得起房,也供得起车,而老公只是浑圆了几倍,当年瞅过去的那点顺眼劲儿早已耗散殆尽。一言不合,双方就开始硬碰硬。两人打闹过多次,男人的脸曾被她抓得稀烂,第二天和好后,她还让对方站直了拍个正面照留念。每次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每次双方又都很有精力来开战。最近这次的导火线是男方在给小孩洗澡的时候叫女方递毛巾,这边递得慢了,惹来一阵嫌隙,于是就吵起来了。这次女方说离了算了,受够了。男方说离就离。两人各自打电话给父母。
蒋燕和另外一个小群里的朋友当晚也接到了电话。大概是为了治一下这位丈夫,两人表示支持,当晚女方还起草好了离婚协议。没想到她这么快写好了协议,但嘴还是很硬,直接说行,明天民政局见。
到了晚上11点,两人还说要离,但都表示要孩子抚养权,又是一顿吵。过程都被复述给了蒋燕。最后她给闺蜜支招:就说孩子归你,明早见。听到这句话,男方有点慌了。最后两人各占一间房,互发文字,类似“你娃没有爸爸了,你特高兴是吧?”这种,这句话当然也被转发到了三人小群里。蒋燕看到笑了笑,就回他:“没爸爸?你死了吗?你又没死。”
第二天早上,男方悄无声息上班去了。从早上9点开始发微信道歉,给双方父母打电话,哭成狗。
两人不会离的,男方脾气臭,欠收拾,一出闹剧而已。蒋燕心里明白,不过,转念一想,三个好朋友之间,另外两位都已经是写过离婚协议的人了,他们写再多可能都离不了,自己哪天要是写了这东西,就是真要离了。
当然,她应该也不会离。孩子长大了,聪明伶俐,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