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洞庭湖鼠患下的生存
作者:陈超( 老鼠天敌减少,灾区鼠害全靠人工消除 )
“它吃我的庄稼,我就吃它的肉!”
“你再乱跑,老鼠来了啊!”一位农妇正在呵斥自己的孙子,令人诧异的是,不到3岁的小家伙居然乖乖安静下来。经过成千上万的老鼠洗劫,湖南岳阳鹿角镇滨湖村的村民似乎已经“谈鼠色变”。
“这里就是洞庭湖。”滨湖村村长陶小红指着北边的湖水说,“从湖里引过来那条水渠看到没有,水草里全是老鼠。”说罢,拿起一根粗大的树枝抽打覆盖在水渠周围的杂草,十几只老鼠迅速窜了出来,他举着树枝拼命向老鼠挥去,顷刻间就有两只被击毙,其他四散逃开。一只逃窜的老鼠被一根一人多高的木棒打死,顺棒望去,我们这才看到老张,赤着脚,短衣短裤,正在追打逃窜的老鼠。
在村民眼中,老张是个怪人,一个城里人,快50岁了,举家搬到农村来,并且离群索居。几年前,这一带人都因洪水和鼠患,纷纷迁出,远离了湖边的湖洲地,他却在附近小山上安了家。老张出生在县城,那时还没有岳阳县,仍然叫荣家湾镇,他的父亲就是镇长。老张似乎对自己的过去不愿多提,更使他增加了几分传奇色彩。去年5月,他从县粮食局买断工龄,带着妻儿来到滨湖村,“在城里生活太久了,厌倦了那里的生活,老婆又没工作,孩子十几岁,上学又要花钱。这里有一个同学,我就过来跟他一起包了一个鱼塘,养了几十头猪,顺便种点玉米、蔬菜什么的”。准备享受田园生活的老张没有想到,第一年就遭遇到严重的鼠灾。
老张和村长打鼠的地方是涨水后村里仅存的一片湖洲地,半个足球场那么大,一条水渠将洞庭湖水引向南边的小水库,那就是老张承包的40亩鱼塘。东西两侧是小土山,老张就住在东边山腰上,方圆几百米没人家,他们一家就“有幸”成为第一批目睹老鼠登陆村庄的人。“6月20日左右,黑压压一片,尤其是晚上涨水时候,湖水带着一大片老鼠,老鼠都往山上跑,一串一串的,山坡上都是。”问他怕不怕,“怕倒是不怕,老鼠又不会咬人,可是咬我的庄稼,有的时候还咬小鸡,我的一只小鸡就被咬坏了眼睛,死掉了”。
绕到屋后,就是老张的菜地,不到1亩,种了辣椒和茄子,还没成熟就被老鼠洗劫一空。顺山势往上走,就到了老张的玉米地。玉米比较高,一般不是老鼠的最佳选择,可是这片玉米地离湖太近了,饥饿的老鼠成群结队冲来时,任何农作物都不能幸免。
好在玉米和蔬菜都不是老张一家的主要收入,有40多亩的鱼塘和几十头猪,他们一家不至于出现经济危机,可劳动成果损失,使他们一家对老鼠产生了极大的仇恨。
( 老鼠天敌减少,灾区鼠害全靠人工消除 )
老张的妻子从屋里拿出一个塑料袋,里边是一条条10厘米左右的深褐色肉干。“这就是老鼠肉。”老张的妻子捏起一片,“我们抓住老鼠,皮很容易剥的,一撕就掉了,把内脏去掉,用盐腌上,晾起来风干,等吃的时候取下来就行了,我们一般用辣椒炒。”
“为什么想起来吃老鼠呢?”
( 7月10日,湖南岳阳县鹿角镇滨湖村一处被老鼠啃噬的稻田形成一个巨大的豁口 )
“它吃我的庄稼,我就吃它的肉。现在我们全家都打老鼠,还有门口那只花猫,一天能抓30多只,连这只黄狗,一天都能咬死五六只。”老张说这些时候,一脸快意。
老鼠带来的灾难
从岳阳县城出发,向西北五六公里,就到达位于东洞庭湖南部的小村——滨湖村,这个仅有800多人的小村庄在一周内吸引了几十家媒体的目光,把这些记者吸引过来的就是惹祸的老鼠。村北的湖畔是大片荒山和荒地,“我们村原来有15个组,1300多人,可是1996年、1998年连续的洪水,1996年还有一次大的鼠灾,湖边上的人就放弃了土地,有的并入其他组,搬到村内,有的干脆搬到镇上或者县城去做小买卖”。“如今只剩下12个村民小组了,今年有8个受损失。”陶小红说,“其实从80年代中后期就开始有老鼠的侵扰,90年代中后期洪水又比较严重。那里的村民搬走后,把粮田都改造成鱼塘,想挡住老鼠,谁知道它们绕过鱼塘,进村了。”
村长陶小红的日记里有这么一条:“农历四月二十九日,晴,和村里的办事人员一起撒鼠药。”按照阳历,那天是6月14日,吃过午饭,陶小红叫上一些村委会成员,开着三轮车到湖边,每年这时,洞庭湖涨水,住在湖洲里的老鼠就往高处跑,所以村里每年都要在湖边撒鼠药,预防鼠害,去年刚上任的陶小红没忘记这项重要任务。其实,早在10日,就有村民发现有老鼠从湖里往上跑,第二天,村里就购买了鼠药,但是连续两天阴雨,不仅加速了湖水的涨幅,也使喷洒鼠药被迫延迟了两天。就在这两天中,事态发展已经超乎了他的想象。
那天刚到湖边,他就愣住了,湖水涌动中,大片大片褐色的老鼠泅水登岸,那时,大面积的湖洲地还没被淹没,“成千上万的老鼠在湖边四处乱窜,机动三轮车不时能压死一只”,这时,坐在车后边撒药的陶小红已经预感,一场灾难马上就要降临。
从6月20日开始,滨湖村村民经历了一场噩梦一样的打击。“那时候,湖边一条7公里长的黑色带,最宽的地方有100米,最窄的地方也有30米,全是被湖水冲上来的老鼠。”村支书徐红兵简短介绍说。陶小红也讲了一个小插曲:县电视台的记者来拍摄老鼠肆虐,陶小红拿一根棍子,往一片只有一分大小的花生地里一抡,上百只老鼠呼地一下炸了锅,吓得那个记者转身就跑。
谈到被毁坏的庄稼,大家的心情就没这么轻松了。陶小红在屋后的山坡上种了1亩多西瓜,如今几乎看不到一个完整的,满地是一个个干枯的褐色的外皮,“老鼠就是从西瓜底下咬个洞,钻进去,把里边的吃掉,只剩下这个”。有些没成熟的也未能幸免,一个只有拳头大小的西瓜,表皮还是青白色,翻过来却发现,已经被老鼠啃去一块,“这些都没熟,也完了,西瓜都熟了八九成,一下子都没了,这1亩地我就要赔一千多块钱”。
除西瓜外,水稻也是老鼠最爱之一,稻田周围是村民搭起来的塑料布,想防止老鼠,结果发现无济于事,“老鼠轻易就打洞钻进了稻田,数量多的时候干脆把塑料布压倒冲进来了”。陶小红走进路边一处稻田,随手捞起一把稻子,在水里浸泡了几天,有些微微腐烂,上边的稻穗早被吃光了。老鼠吃花生更是防不胜防,一片3亩多的花生地里,一位农妇正在干活,她拔起一株花生,“你看,早就从地下把花生都啃完了,这一片地已经剩不下什么了。我要买种子、施肥,为了防老鼠还围了塑料布,不仅没防到老鼠,成本还赔了好多,有三四千元的损失呢”。
村民种的茄子、绿豆、辣椒、空心菜、红薯甚至果树也很少能躲过这一劫,“水稻300亩,花生600亩,红薯200亩,果树100亩,玉米100亩,豆类100亩,蔬菜100亩,……”站在高处,陶小红历数受损的庄稼,指着起伏的丘陵和一片片田地说,“你看看,除了玉米,什么都不剩,那是因为玉米太高,要是不撒药,这些玉米都保不住,几千亩地就会颗粒无收”。
20年鼠患
走在田间,尽管已经过了灭鼠高峰期,仍然会经常看到已经发黑的老鼠尸体。据村长说,半个月前的湖边,是黑压压一片老鼠尸体,臭得人都不敢接近。灭鼠战役的初步胜利并没有给滨湖村的村民带来多少欣慰,鼠药的负面作用也渐渐显现:家家户户不得不把鸡鸭圈起来,几百只鸡鸭因吃过拌了鼠药的大米丧命,不少的猫因为吃了体内有鼠药的老鼠死亡,更离谱的是,有的鼠药不慎撒在草上,村里损失了两头耕牛。
在老张住所西面,也就是滨湖村西北,是解放前著名的洞庭湖“九马嘴”,顾名思义,这里湖的沿线形似九个马嘴,非常曲折。如今,“九马嘴”已经不存在了,倒是老张的鱼塘北面,一片湖洲地,北临洞庭湖,东西是两座土山,形似当年的“马嘴”,临湖的土山与湖面垂直,中央平缓而且伸进内陆的湖洲地成为老鼠登陆的理想地点。
“远处那片是芦苇吗?”记者指着一两千米开外一排若隐若现的水草问。
“那是我们在湖洲栽的意大利杨,现在被水淹了。那排杨树南边就是我们湖滨村的陶家洲,一共六七千亩,现在已经在水下了。”陶小红说。
“洞庭湖周围有大量的湖洲、湿地,是老鼠理想的繁殖场所。”世界自然基金会的专家张琛介绍道。从滨湖村仅存的湖洲地看,一平方米内有七八个鼠洞也不鲜见,这样的湖洲地仅湖滨村就有六七千亩。“枯水期时,那排杨树北边是,再北边还有1万多亩的湖洲呢。”陶小红提示,“湖洲上长满了藜蒿、青帆和枯草,这三种野草是老鼠的主要食物,加上湖边经常有水生的螺虱,老鼠平时就在湖洲里繁殖,这种老鼠繁殖非常快,一对一年能生产出120只。”平日里,无数老鼠就潜伏在广阔的湖洲中,一旦涨水,它们就因生存问题被迫向内陆逃窜,成为沿湖农作物的威胁。
关键还是生存链问题。老鼠与人的紧张关系并非自古就有,它的数量受繁殖空间和时间限制,20年前,洞庭湖枯水期水位比现在高,时间也更长,也就是说,老鼠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繁殖,数量受限制,无法演化成灾害。然而20年前修建的一座水库,打破了这种微妙的平衡。
在陶家洲东北,有一条新墙河自东北汇入洞庭湖,1985年,铁山水库在新墙河的上游竣工,不可否认,这座水库为整个岳阳地区带来了极大的益处,至今仍然供应着岳阳市区的生活用水以及这片地区的多处农田灌溉。可是,水库建成后枯水期提前了两个月,从前,农历三、四月份湖水已经开始涨了,从1986年开始,涨水推迟到农历六月份。于是,老鼠的数量开始增加,村民开始感到老鼠对农作物的压力,只能以鼠药暂时缓解老鼠带来的危机。
前年开始,长江上游的四川、重庆等地持续干旱,三峡蓄水,下游水位降低,自然会影响到洞庭湖水位。鹿角镇副镇长王鹏认为气候是造成这次鼠灾的罪魁祸首,“连续两年的大旱,洞庭湖水位偏低”。特别是2006年,湖南自8月份以来持续高温少雨天气,10月21日洞庭湖水位只有21.5米,达到34年来最低水平,提前一个多月进入了枯水期。这样,从去年5月份至今,洞庭湖的枯水期整整持续了半年,湖洲面积逐渐扩大,老鼠获得了较长的繁殖时间。
过去,生态环境巧妙地控制着老鼠数量,张琛告诉记者:“在洞庭湖的湿地、湖洲,有自己的生态链,维持着各种生物平衡。然而现在洞庭湖周围大量的农耕、过度开发,破坏了很多动物的生存空间,像猫头鹰、黄鼠狼、蛇这些老鼠的天敌都迅速减少。我们在洞庭湖区有两个试验基地,保持着生物多样性,老鼠就没办法大量繁殖。”说起吃蛇,他更加气愤,“蛇太重要了,可是现在长沙哪些餐馆不卖口味蛇?很多号称养殖的蛇实际上是捕捉小的野生蛇饲养,这跟捕杀野生蛇有什么区别?村民遇到蛇也往往是打死,回家吃掉,没人管老鼠,老鼠就多起来。”有媒体报道,长沙市每年消费1万公斤蛇,其中30%是野生的,每条野生蛇一年吃掉400只老鼠,一年中被吃掉的野生蛇能多消灭4亿只老鼠。
各种因素,都不断促进老鼠数量的增长。一到今年6月上游开闸,洞庭湖水位涨到29米多,与往年相比并不突出,但大片湖洲被淹,数以亿计被淹的老鼠就冲向了村庄。到现在为止,滨湖村已经投放了6000斤拌了鼠药的大米,陶小红估计,老鼠已经被消灭掉80%。张琛担心,“从长期看,控制老鼠需要保持生态平衡,但现在大量投放鼠药,很有可能进一步导致老鼠天敌的减少”。
<p "="">现在,村卫生所的卫生员每天背着药箱给村民发放一种防护油,防止鼠灾后期流行鼠疫。村支书徐红兵则更关心村民生活问题和预防鼠害的长远办法,“四分之三的家户有人在外边打工,至少不会带来生存上的问题,可是还有几十户主要靠农业的家里受到很大损失,我们也打了报告,希望能给村民提供一个月20到30块钱的低保。报告的另一方面,就是希望能拨款给临湖的地区建一道高1米、长14公里的防鼠墙,把老鼠挡在外边”。 生存鼠患洞庭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