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旭未到鸡足山

作者:马戎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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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南大理鸡足山天柱峰顶的金顶寺 )

“梆,梆,梆……”清晨4点半,敲板声由远及近,鸡足山九莲寺东西两厢的房间纷纷亮起了灯,窗上映照出穿衣整理的身影。板声刚歇,晨钟浑厚地响起,紧18下,慢18下,不紧不慢又18下,如此反复两遍,要敲满108下。铜钟旁边,两名比丘尼早已结束整齐,在每18下的晨钟间隙中唱诵。108下晨钟敲毕,唱诵方歇。之后是鼓声,随着鼓声的急促,数十名身着褐色袈裟的比丘尼无声地向大殿聚拢。鼓声停下,比丘尼们已经在大殿内分列两班,其中职位愈高者站排位愈前。少顷,佛前一名被称为“维那”的比丘尼起腔、敲响黑色大磬,身边4位比丘尼手中的引磬、木鱼等一齐响起,诵持声随即响彻大殿。此时正是清晨5点,比丘尼们的早课开始了。

出家人的每一天,都是这样开始的。寺院生活遵守严格的规律,4点半起床,5点早课,6点一刻吃早饭,叫做“过堂”。早饭很简单,一大盆清炒圆白菜,一大盆白粥。动筷之前要诵念经文《供养咒》。早粥时念:“粥有十利,饶益行人,果报无边,究竟常乐。”午斋时念:“三德六味,供佛及僧;法界有情,普同供养,当愿众生,禅悦为食,法喜充满。”

下午16点半左右是晚课,程序与早课基本相同,但是多了一套“蒙山施食”。佛家认为地狱中有许多饿鬼,因为生前罪孽变为饿鬼的人,喉咙只有针尖大小,食物入口就化为火炭。“蒙山施食”就是从每日中午的斋食中取出少许饭粒施给饿鬼,在讽诵和忏悔之后惠及幽冥。晚课后是晚饭,佛家戒律是“过午不食”,为了不与戒律相冲突,晚饭往往被称为“药石”,氛围也比较轻松,不用持咒,也可以小声说话。

晚上21点休息。首先,鼓声敲响,先敲鼓边,称为“醒鼓”,再敲鼓心。敲鼓的比丘尼高声唱道:“佛日增辉,法轮常转;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唱一句,敲一槌。接着又念《大悲咒》,念一字,敲一槌。鼓声未歇,钟声又起;钟声刚落,照板又响。这时,僧值开始巡签,查看还有没有人没有回到房间、高声喧哗的,有则禁止。巡视完毕,照板结束音声。整个寺院再无人声喧闹。

比丘尼们一般不下山,在早晚课和“过堂”的间隙,她们每天都有自己的功课,闲散时间里打扫庭院,照料花木,用一次性纸杯盛了盛开的鲜花,供奉在大殿佛像前。九莲寺虽然不大,只有一座大殿,但精巧洁净。为了怕敬佛时足底带入污秽,上厕所要把脚上的鞋换下,穿专门的拖鞋进去。那些拖鞋就放在门口,全部公用,但是每一双都刷得极其干净。

陈晓旭未到鸡足山1( 在鸡足山一寺庙内礼佛的佛教徒 )

果清法师是江西人,上高中时去云居寺春游,一下起了出家的念头。为她剃度的是在云居寺云游的一位来自香港的高僧大德。一般说来,无论僧尼,都要剃度一年后才可以进佛学院,但由于果清自己的争取,剃度还不到半年就去了佛学院,一直读到研究生毕业。前几年云南佛学院的尼众班设在九莲寺,她就来到了这里。

出家人的观念果然和在家人不一样。陈晓旭出家时,有沈阳的记者打电话给果清问她的看法。记者说,很多人觉得陈晓旭事业成功,出家很可惜。果清的回答是:“她出家不可惜,不出家才可惜。”果清说,在佛家看来,出家是无上功德。对于出家要舍弃的夫妻恩爱和万贯家财,果清笑说:“你们觉得那是幸福,我们觉得那是苦。”

果清同意俗世普遍的看法:肯于出家的人,一般都是人生遇到了什么难题。九莲寺中就有许多因为人生烦恼而长期在这里“挂单”的俗众。“挂单”是佛家用语,指在佛寺中暂时住宿。在大理拜访崇圣寺的知客僧妙宇法师时,妙宇法师详细解释了“挂单”的由来:据说在古代时,寺院本身就具备旅馆驿站的功能,旅途中人很多选择在寺院歇脚暂住。

对于佛家弟子来说,在夏安居和冬安居以外的时间,即每年阴历正月十六日到四月十四日的3个月内,七月十六日到十月十四日的3个月内,僧人可以带上自己的衣单行李和戒碟等外出云游,到各处寺院“挂单”。这些僧人,被称为云游僧、行脚僧或挂单和尚。

俗人挂单,程序比较简单,只要到客堂向知客僧人说明情况,查明身份即可。但是僧人挂单,有一系列复杂的程序:他先将衣单放在客堂门口的左边,然后起左脚跨过门槛,坐在靠左墙的横凳上。在等待客堂来人时,可随时看到自己的衣单。如果衣单是放在客堂右边,则依例反之。坐的姿势,是将双脚在前成八字形。若知客师不在,当由一位照客去请。知客师一进门,挂单僧便站起来合掌行礼,向堂中佛像顶礼三拜。在第三拜起身时说:“顶礼知客师!”通常知客师即答:“问讯(合掌)好了。”他又在佛像前一拜,然后坐回横凳上。知客师询问他的名字,剃度师、戒和尚的名字,出家、受戒的寺院,最近的行止及许多应该了解的问题,以消除他是否是一个善良、真实比丘的疑点。若他回答不得体或支吾其词,知客师就要求看他的戒碟,进一步辨别真伪。知客师询问毕,再问这位云水僧以后的打算。如果他只住一两夜。便说“打扰常任”;如果他希望住一段时间,便说“亲近常住”。最后送单,知客师便领他到云水堂——专供外人住宿的房间。

到了云水堂,云水僧先将衣单放在堂外,再进堂内对佛像问讯或顶。然后转身合掌送知客师到门口。住云水堂是没有时间限制的,愿意住多久就可住多久。但必须符合规约:每天早晚随众上殿、过堂,坐禅。其余时间,只要得到住持的允许,白天也可以外出。如果云水堂住满了僧人,客堂外即挂上“止单”的牌示。

妙宇说,对佛门来说,云水堂能使僧人以极少费用云游四海,听高僧说法,参加最好的佛事活动,是非常有益的传统。妙宇刚剃度那两年,就是用这种方法,跟师父走遍了全国。

对俗人来说,寺院一般也不会收取费用,只要走时按照心意,不拘多少留些香火钱就可以。但在现代社会,并不是所有俗人都可以随意在寺院挂单,一般要有人推荐才可以。记者能到九莲寺“挂单”,正因为有妙宇的推荐。妙宇说,本来崇圣寺也可以“挂单”,但记者是单身女客,以和尚为主的寺院留单身女客“挂单”实在不便。从前“挂单”都是随机的,现代社会中,“挂单”的不速之客越来越少,大多事先都通过电话联系。而且对游客来说,寺院的条件也不免简陋:虽然被褥干净,但一个房间往往要住七八个人。

李秋天已经在九莲寺挂单了3个多月。她是大年初四来的,之前在大理的青年旅馆住了一段时间。出来时候,她对家里人说,要出来一年。李秋天是无锡人,原本做财务工作。30多岁还没有结婚,她自己说是“缘分不到”。父母原来很着急,后来也就慢慢淡了。秋天说她喜欢上了自助旅游,一放假就背着包出去,旅游时候,她就感到“没压力”。秋天说她喜欢九莲寺的生活,因为“心里安静”。她甚至考虑再住一段以后申请在这里剃度,她现在已经可以熟练地跟着这里的比丘尼们一起做早晚持诵了。

陈晓旭出家后的法号叫“妙真法师”,妙真法师如果来“挂单”,自然不会经历如此复杂的程序。因为她本来计划是和师傅净空法师一起来的。净空法师在佛教界显然很出名,九莲寺里散放着他的讲经语录供游客自取。之前打电话到鸡足山询问净空法师是否在云南时,所有寺院的人都很欢喜地问:“老和尚到鸡足山了么?”

“净空法师在佛教界很著名,因为他做了很多功德,有很多关于他讲经的光碟在各寺院流传。”果清解释说。果清介绍,佛教界有自己圈子里的“名人”,这些人成名,有时是因为特殊的地位,比如赵朴初,有些是因为佛学功力的深厚,有些则是因为做了很多功德。

净空法师曾追随藏传高僧章嘉呼图克图及佛学大家李炳南老居士,学习佛法13年,与一般僧人不同的地方在于他积极运用现代手法来推广佛学教育:他是第一个提倡并实际使用电台、电视台、卫星电视、互联网等现代传播媒体推行佛陀教育的人,他不但印制赠送《大藏经》,还同时印发儒家“四书”、“五经”,因此在宗教界地位很高。对于这样地位的高僧大德,所到之处,通常会由当地住持来专门迎接。

事实上,出家的人的生活并非像在家人想象的那样封闭。在大理,很多僧人都有自己的手机,果清法师的手机还是摩托罗拉时尚的“明”系列的。果清有MSN,经常上网看E-mail;崇圣寺的妙宇经常上QQ,有自己的博客。有趣的是,他们对陈晓旭的了解,其实也是通过网络上得来的。

他们与世俗社会的联系也相当紧密。崇圣寺在大理古城旁边,是大理旅游集团贷款近2亿元修建的,特意修建在三塔风景区后面。崇圣寺有专门的崇圣寺管理委员会,委员会主任是崇圣寺方丈崇化大和尚,他同时也是云南佛教协会副会长。管理委员会有5个委员,妙宇也是其中一位。妙宇介绍说,崇化法师平时不在崇圣寺内,而是经常在昆明的宝华寺,因为他同时也是宝华寺的方丈,而且云南佛教协会那里也“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妙宇介绍说,崇圣寺建立起来的时候,并无多少信众。但是后来他们积极地和老百姓接触,给他们做法事,渐渐积累起了一批当地信众。妙宇请记者喝新泡好的铁观音,还请记者吃当地的“泡梨”,他说,这些茶、泡梨都是当地信众背上山来送给寺里的。妙宇略带羞涩地说,当地老百姓都很喜欢他,觉得他说话很和气。

崇圣寺的客堂里挂着一块牌子,牌子上还按照古老的僧团等级排序:等级最高的是大和尚,也就是方丈,接下去是首座、西堂、后堂、堂主等等。妙宇说,按照古老的规矩,这个排序一般是按照入寺资格和本人的佛学修为来排列的。

按照这个规矩,九莲寺的首座应该是果清。不过九莲寺的住持常应法师更愿意用“学校”的系统来形容这个寺庙的体系。常应法师是云南省佛教协会副会长,而且是有“当代第一比丘尼”之称的隆莲法师的弟子。常应法师说,如果说她是校长,果清就是教务长。常应法师在云南佛学界很有名,不仅仅因为她一手修建起了九莲寺,也因为她是“文革”后第一代主动剃度出家的比丘尼。

常应法师出家前有非常好的工作,她的家庭有信佛的传统,她在鸡足山出家的师傅当时也是云南佛教组织的领导,去贵州都是在她家落脚。“文革”后宗教政策一恢复,常应法师就因为信仰出家。常应法师说,当时鸡足山一带还非常贫穷,山上庙宇只剩一座祝圣寺还有僧人常驻,都是些七八十岁的老师傅。所有的物资都要从山下背上来或者运上来,祝圣寺山下寺前村的老村长当时就经常帮她运东西,由于衣服长期不能换洗,背上全是虱子。

常应法师的到来,对当时的鸡足山很重要,和她一起来的年轻人中,很多人受不了苦,都告辞下山,去了别的寺庙。常应法师年轻又有文化,而且学过财务,所以从那时起,很多事务就由她负责。九莲寺原为建立于宋朝的古寺,“文革”时期已经全部毁尽,常应法师20多年来苦心经营,到处筹资,终于把这座古寺恢复成现在的规模。常应法师在许多世俗事物上也非常开通,她非常明确地说:“出家人同样要在这个社会上生存,不会因为你是出家人就什么烦恼都没有。比如我在这九莲寺,寺院的修葺要我管,尼众的学业要我管,谁出了心理问题我还要管,其实并不比外面的人轻松。”为了减轻寺院的经济压力,常应法师甚至还在寺外开了一家素斋餐厅。如今,开素斋馆在云南寺院也非常普遍,比如崇圣寺的旁边就有林心如和唐季礼开的一家“悦如心”素斋,寺院每年能分到不少收益。

对于陈晓旭的出家,果清和常应法师都承认她受到了一些特殊照顾。比如剃度,一般的居士如果要出家,至少要在寺院里住满一到两年才能剃度,剃度后,还要经过漫长复杂的过程才能“受戒”。显然在陈晓旭身上,这个过程大大缩短了。长春百国兴隆寺的尼众说,陈晓旭剃度之后就离开了百国兴隆寺,而她的师父常惠法师还在静修中。严格说,这其实也是不合规范的。果清介绍,一般说,剃度之后的弟子要跟随在师父身边,至少侍奉5年,叫做“五年学戒,不离依止”。

采访中,妙宇法师和常应法师并不避讳陈晓旭的出家为佛家起到了一定的“宣传和号召”作用,但是他们同时认为,这种作用很有限。妙宇法师反问说:“如果一个人不是因为自己真心皈依佛法,而只是效仿偶像,你认为他对佛法的虔诚到底能坚持多久呢?修行是件很艰苦、需要坚持的事。”常应法师则认为,世人不必刻意探求陈晓旭为什么出家:“出家只是一种选择,不管为什么,她自己已经选择了,你们又何必非要替她做解释。” 陈晓旭鸡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