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臭气

（文 / 花蕾）

一个朋友把他的网络签名改成了: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臭气。看了之后，真的很有感触。

10年前大学毕业，没有像许多一心闯荡江湖的同学一样奔着上海、北京等大城市而去。我的目光很短浅：找一份安稳工作，嫁给谈了几年的男友，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过上平静的生活。所以一毕业，就随男友在沪宁线上的这个小城安顿下来。

没几年光景，买了一套大房子，结交了一帮朋友，工余吃喝玩乐，生活还真是算得上幸福。你别说，小城市真有小城市的好处：我们的收入拿到上海、北京不算啥，在本地却也算高薪，再加上城小，消费便宜，日子过得优哉游哉。平日里，下了班，一班朋友球场见面，挥拍杀上两三个小时，运动结束，找到平时收集的新开饭店的电话号码，有什么新鲜的玩意就吃啥。结果同事不免问我，人家运动都瘦了，你怎么越运动越珠圆玉润？到了周末、节假日，火车方便得很，抬脚就上车，几十分钟到南京，两小时到上海，一点都不耽误吃喝购物——上海铜川路的海鲜市场，我去的次数恐怕比不少上海人都要频繁。而且，我们不必承担大城市带来的沉重负担，我的房子只有上海同样面积房价的五分之一，也许还不到。我不用每次看到银行加息的消息就心惊肉跳。上海的同学和朋友聚会时得卡着地铁最后一班车准时作鸟兽散，而我在球场打球发现双打缺人时用电话招来一个临时搭档都来得及——甭管城东城西城南城北，“打的”过来顶多十来分钟，6元钱而已。上海的好友羡慕得脸发绿——她约个人一起游泳都得提前一周跟人敲定。而且，我得意洋洋地跟她讲:“你们上海的自来水好难喝，一股漂白粉的味儿，哪像我们那儿的水，凉开水清甜的。”

人若太得意，好日子是会到头的。怪我没有认真学习，报纸上常常有什么投资什么产业结构的报道，我只当它们是跟我不相干的事。我没意识到当一个城市把造纸、化工、建材等污染大的产业作为支柱产业来发展，对这个城市的市民生活会有什么影响。所以，当某个午夜我扛着球拍、肚皮饱饱地从某个饭店FB（“腐败”）归来，吸着鼻子嗅小区里新开的栀子花香味时，一股酸臭气味袭击了我的鼻腔。初识一种异味时，第一次你是分不清它的面目的，我以为是邻居倒了什么东西，不以为意地回家，睡觉时关上窗户了事。当这种酸臭味一次又一次侵入我家，我才发现生活中多了这个驱之不散的不速之客有多苦恼，自诩是卫生客的我从此睡觉时窗户永远不再打开。而且，冬天长江水浅时，原来清甜的白开水现在也能喝出一些异样的味道来了。

我曾经循着这个臭味一路追踪，发现来源是城市东边十几公里的镇上的一个造纸厂。只要靠近这个镇，这种臭气终年不散。厂里排出的黄黑的泛着泡泡的水污染了半个河面，而这条河不远的出口就是长江。镇上还有不少化工厂，一起排出或刺鼻或无味但铁定对人体有害的气体。镇上的一个大娘曾经跟我诉苦:你们刮东南风才能闻到这个臭气，我们住在这里的人天天得闻着。

臭也就臭了，更可怕的是，本地网上论坛经常有人发起为白血病人捐款的活动，掏钱包献爱心之余，不免心有疑问:前几天才给那个生白血病的大学生捐过款，怎么又冒出一个小学生来求助？这年头白血病人怎么这么多？看着那张本来鲜花般的小脸变得浮肿变形，心头疑问越来越多。当朋友透露，前面提到的那个小镇癌症病人数量增加的速度惊人时——当然不可能每个都是因为环境的原因，但是恶劣的环境却难辞其咎，我真的开始坐不住了。

每天晚上我都会闻一下外面有没有臭味。如果什么味都没有，这一天就是赚了。但大多数时候都会闻到或浓或淡的臭气。味重的时候，不要说探头出外，在家中你也有要窒息的感觉。这时一般会打电话和住在本市不同地方的朋友联络一下，根据风向不同，各人对臭气的感受也不尽相同。最牛的是一个朋友，经常问到她时，她懵懂不觉地说:“什么臭味？没闻到啊，我这两天鼻炎犯了。”——想不到天下居然有这么好的病。如果我也得了鼻炎，生活中一定会少了许多烦恼。就像我老公，天生对气味反应迟钝，经常在我大叫“臭死了”的时候他却如常呼呼大睡。

因为臭气的缘故，我和环保局的员工们也熟悉起来了。起初一闻到臭气，我会怒气冲冲打电话去环保热线投诉，环保局值班的同志一个劲儿地解释，他们已经派人调查了，尽量解决这个问题。每次打电话都是这个答复。要知道，你的火气不能日复一日地维持，到了最近，再打电话过去，我的音量已经放到很低，近乎幽怨:“我们小老百姓，居住在这个城市，闻着臭气，看着媒体报道的一个又一个需要捐款的绝症病人，有等死的感觉。”环保局的同志比我还伤感:“我也是小老百姓，我也天天闻到这种臭味，我们家住在东边，闻到臭气的机会比你多……”

清甜的水，新鲜的空气，好像再难在生活中寻到了。这个小城，有秀丽的山水景致，有丰厚的历史人文底蕴，本是最适合安居的地方。被臭气打击得心灰意冷的时候，我却老想着移居他处，可是哪里才是净土呢？外地朋友的诉苦像恐怖小说:他工作的工业园区，因为空气污染的缘故，到了夏天，连个苍蝇蚊子都见不到。老家在农村，是不是该归隐田园，种菜养鸡算了？可是每次回到老家，看到幼时清澈见底的小河水已成铁锈色，一直吃着原本可以直接饮用的河水的乡亲一个个改喝咸涩的自来水（自来水厂取的是地下水），心里的失落真是无法形容。 江山如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