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柯跨文化

作者:苌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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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伯托·艾柯 )

在欧洲,安伯托·艾柯是近几十来年最重要的知识分子之一,人们把他看做是知识和教养的象征。他是符号学领域的第一号人物,还横跨哲学、历史学、语言学、文艺评论等,学术研究范围从中世纪文学到作家乔伊斯,到超人。此外,他还是国际跨文化研究领域的鼓吹者。此次来华就是参加国际跨文化研究中心在中国举办的名为“治与乱”的国际跨文化研讨会,自1988年跨文化研究中心建立以来,艾柯一直担任学术主席。

在北京期间,艾柯做了两场报告,一场关于“经典战争与后现代战争”,一场关于“人与人权”。在跨文化研究领域,艾柯曾和法国人类学家李比雄(Le Pichon)提出过一个有利于非西方区域的理论——互动人类学。颠覆了西方传统人类学(“西方文明中心”对落后地区考察,带着某种居高临下的色彩),主张互相以人类学方式看彼此,比如东方如何看待西方。互动人类学变成了一种知识模型,衍生出“互动知识”,由此艾柯提出了“新百科全书理论”,主张各种文明中最好的知识生产、学科、文化传统都应参与世界文明的建造,而非只考虑西方的思潮理论。虽然学术主张是这样,访谈中,艾柯还是显露出他对中国文化所知甚少。

艾柯这次到中国开会与1993年第一次访问不同的是,随着《带着鲑鱼去旅行》、《悠游小说林》等著作陆续在中国出版,艾柯现在是出版社的“红人”,有了很多喜欢并叹服他智慧的读者。

1980年,小说《玫瑰之名》的出版,给艾柯带来评论界和普通读者间的双重成功(1987年重庆出版社出过非授权的中译本,但发行面很小)。故事讲的是发生在修道院里的一起错综复杂的谋杀案,让人印象很深的一段是,修士神探威廉(他的名字出自福尔摩斯的小说)通过松枝上的一撮黑毛,一群骚动的僧侣,雪中的小路,推断出是修道院长的马走失了,甚至推断出马的样子和名字。他的分析句句在理,你可以相信所谓神探,就是博学造就的。小说内涵既丰富又深刻,比如探讨神学(一句刻薄的台词广为人知:“笑是耶稣基督唯一没有体验过的人类情感。”)、哲学等层面的内容。同时,作者还做了对小说文体的开放性探索——神秘、复杂,并允许多角度解读。在此前,艾柯已经在欧洲哲学界和符号学界颇有建树,写作过程中,他把他从1952年以来的笔记、剪贴、文论等统统搬出来,从此也奠定了艾柯小说的风格——是像一座浩瀚的图书馆,像一个没有尽头的迷宫。

艾柯出生的亚历山大市在意大利北部,那里的人迥异于南方人的火辣与热情,偏冷静多一些。艾柯说他的世界观根植于某些要素——“抱怀疑论、排斥过度修辞,绝不夸大其词,也绝不妄下断语。”艾柯的第二部小说《傅科摆》,像第一部小说一样,在人物名字上大玩玄学,傅科,既指法国19世纪发明了随地球自转而移动的傅科摆的物理学家傅科,也指20世纪哲学家傅科(又译福柯)。小说的一些片断就像物理学、神学、政治学文论,知识在他笔下散发出摄人的魅力,一部小说构建出一部欧洲文明史。

<p "="">在中国,艾柯的名气走出学术小圈子,其实就是近几年的事情。2004年广西师大出版社出版了他的杂文集《带着鲑鱼去旅行》,比小说通俗易读,从在瑞典图便宜买了一条大鲑鱼带来的麻烦写到他所认为的色情片的真谛,但背后是他对后现代文化的深度思考,有庞大的理论体系支撑。尽管大多数人通过小说和杂文知道他,在采访中,艾柯更愿意定义自己是大学教授,而写作,“那是周末干的事儿”。艾柯形容自己就像一根多头燃烧的蜡烛,他的精力如此旺盛,如果一停下来不去干点什么,他就会感到迷失。话说回来,你可以相信,他周末的写作反映的就是,他从周一到周五都干了什么。

专访艾柯:众生不平等,因为有差异

问:你今天戴的帽子在传递一种什么信号吗?

答:这种帽子叫做波萨利诺(Borsalino),是我出生的城市(意大利亚历山大市)的特产,全城一半的人口都从事制帽业。曾经有个电影就叫做《波萨利诺》(中译《江湖龙虎》,阿兰·德龙主演),里面的黑帮就喜欢戴这种帽子。在所有人都有一顶帽子的时代,电影让这种帽子在世界上出了名。我的童年记忆的一部分,就是一顶顶美丽的波萨利诺帽子。我现在喜欢戴帽子,还因为我秃顶了。

问:电影不仅会让一种帽子流行,如果传递的是别的东西,比如在全球发行的好莱坞电影带着很多宣传美国主流价值的信息,你怎么看待这种情况?

答:曾经有一阵,全世界的人都讲法语,因为它是一种社交语言,在古代还曾经流行过讲意大利语,否则他就不算是有教养的人。现在人们被美国现代文化吸引,这也是没有办法避免的事情。所以pidginization(把一种语言拿来和本地语言融合)现象很重要,比如像马来西亚人说的马来语,还有许多非洲国家说的斯瓦西里语,都是从西语中发展出来的。pidginization不仅发生在语言中,还有牛仔裤,美国人发明了牛仔裤,但现在全世界都在生产,目前东欧人穿的牛仔裤大多产自意大利,这就是美国现代性变成全球现代性的明显例子。避免被单一现代文化支配的唯一办法,就是pidginization。大可不必对此太过紧张,在我看来,pidginization就是意大利面,最早是中国人发明的,后来传到意大利,现在全世界人都在吃它。

问:这十几年来你所致力的跨文化研究,对全球文明进程有什么意义?

答:理解文化差异,这是跨文化研究中的主要课题。如果继续沉浸在那种民主幻象中,告诉我们的年轻人,全世界人都应该有同样的世界观,那是不对的,因为人人不同。我们应该承认,人与人是有差异的。跨文化研究的任务,不是去取消不同,而是让不同人相互接受。差异是美,所以法国人说“差异万岁”。欧洲与非洲、日本的不同,是一种美;男人与女人的不同,也是一种美。

问:男人和女人的不同,可以产生爱,不同文化之间的不同,会产生什么呢?

答:这就要说到人类本能。人的本能是拒绝差异的,小孩子的天性对此袒露无遗,他们拒绝任何不熟悉的事物。英语中野蛮人叫“barbarian”,你知道,barbarian怎么来的吗?barbarbar?是的,因为他们不会说话,其实只是他们的语言不被大多数人认知。人类基本的相互接受,比如男人和女人,是来自一种成熟的本能,而非教养。文化不同可能会产生拒绝,所以教育就显得重要。我的儿媳妇是非洲人类学家,我孙子从小耳濡目染,在他的概念里,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有人要为他们的肤色感到自卑。

问:佛教的一个思想就是“众生平等”。

答:的确,佛教不是制造麻烦的宗教。“众生平等”这种说法在一些宗教中具有普遍性,基督教也有类似说法。上帝造物是平等的,但这种说法缺乏原则,我看到的是各种不平等。

问:你是无神论者吗?

答:我曾经有宗教信仰,现在没有了,但我不喜欢这个词。发明这个词的人,自以为是地认为上帝不存在,我认为这种说法和有些人自以为是地认为上帝存在,犯了同样的错误。对于这件事,我现在的态度是,无论上帝存在不存在,真理都在老地方等着我们。

问:你认为当今欧洲最伟大的作家是谁?

答:现在还不好说,我喜欢福柯、罗兰·巴特,我觉得20世纪下半叶最伟大的意大利作家是卡尔维诺,中生代作家中,我比较喜欢佩纳克(Pennac)、君特·格拉斯。自从开始写小说后,我基本只读19世纪以前的作品。我停止了阅读当代小说,因为,如果他写得比我差,会刺激到我,如果写得比我好,也会刺激到我。当然有时候我被迫读一些当代作家的作品,因为朋友的关系等等,但我读得越来越少,除了通俗小说,我喜欢看犯罪题材的小说。 文学小说艾柯文化跨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