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克西这小子

（文 / 李孟苏）

大象和涂鸦艺术家

9月中旬的一个晚上，贝弗利山的一座废仓库里衣香鬓影。布拉德·皮特和安吉丽娜·朱莉来了，朱迪·洛、基努·里维斯来了……一头大象悠悠然也来了。只见它全身被涂成红色，还绘上了金色和银色的鸢尾花图案，傲视着诸位体面人物。见多识广的好莱坞精英们也忍不住惊声尖叫，有“要分手”的重磅谣言在身的“布拉吉丽娜”（Brangelina，八卦媒体对布拉德·皮特和安吉丽娜·朱莉的合称），风头也盖不过它。这头名叫“泰”的大象是英国涂鸦艺术家班克西（Banksy）租来代替自己出席他的洛杉矶个人作品展开幕派对的。

由于涂鸦艺术在英国和美国属于非法行为，因此班克西的展览名为“几乎算不上合法”（Barely Legal），展出了50件作品，包括帆布画、纸模涂鸦、雕塑、一个冰箱、两辆喷有图案的卡车、半个红色电话亭。展厅中，一个玻璃展柜里摆放了他最新的作品:巴黎·希尔顿的唱片封面。他在唱片封面上放了只巨大的蟑螂。

多少英国艺术家雄心勃勃飞过大西洋，除了亨利·摩尔、大卫·霍克尼、达米恩·赫斯特等寥寥数人，绝大多数只得到了美国人羞辱性的漠视。班克西把第一次海外展览的地点放在洛杉矶，洛杉矶就给足了他面子，他却没忘了讽刺洛杉矶。班克西写给《泰晤士报》艺术编辑的信中说，之所以选择洛杉矶，因为“好莱坞这地方以把他们的英雄的姓名刻在人行道上、任由胖子踩踏、狗狗在上面撒尿为荣。看来，这是个值得带上勃勃雄心前往的好地方”。为他捧场的很多明星被他奚落、贬低过。在展出的一幅作品中，他把“派拉蒙”（Paramount）电影公司的标识变成“妄想狂”（Paranoid）。在发生任何怪事都不稀奇的洛杉矶，派拉蒙公司倒也不动声色。一位涂鸦艺术家说，没啥奇怪的，“无意义”本来就是洛杉矶的特产。

班克西完全称得上是目前世界上最调皮、最会捣蛋、最爱管闲事、最神秘的艺术家。他不是第一次请动物为自己代言，在他的一次英国个展开幕式上，他放出一头身上画了安迪·沃霍尔肖像的牛，自己却隐身不现。他从来不在公众场合露面，极少接受采访，拒不拍照，除了经纪人和有限几位记者，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班克西”只是他的化名，至于真名，有人说他叫史蒂芬·拉扎里德斯，也有人说是罗宾·班克斯。他的家人不知道他已经成了名人，以为他只是个油漆工。他说，只有匿名“才不会因为被逮捕而没法干活”。他的个人资料只有零星几点:白人，1974年出生于英格兰西部城市布里斯托，镶着银牙，爱戴银项链和银耳环，总是穿得很邋遢，但对运动鞋很讲究。至今还有人怀疑“班克西”是否真实存在。洛杉矶的开幕式上，来宾们纷纷打听:“听说这艺术家来了，你是吗？”

( 布里斯托 班克西最新在其家乡布里斯托的一栋建筑物外墙上画了一幅引起极大争议的涂鸦:一位只穿着内衣的女人站在一位衣冠整齐的男人身后，男人从窗户里探身出去瞧着什么。窗外，一位光身子男人双手吊在窗框下。不用想就知道这三人之间演的是哪出戏。最初，市议会决定抹掉这幅画，但市民公决时多数人认为，这幅画为城市风光增加了“亮色”，应该保留下来。 )

洛杉矶的展览开幕前一周，班克西去了趟迪斯尼乐园。到了游乐园里，他从背包里掏出一个折叠好的充气娃娃，飞快地用气泵打足气，竖起了一个真人大小的关塔那摩囚犯偶人。等保安看到这个穿橘红色连身衣裤，蒙着黑色头套，手脚戴有镣铐的米老鼠的新朋友，班克西早已溜之大吉。班克西借此批评美国政府漠视战俘的人权。诸如此类的闲事，班克西做得多了。2005年3月，他在一天之内，靠朋友掩护和强力胶水，在纽约的大都会博物馆等四大艺术品展览馆内，各挂了一张自己创作的反战作品。他的画几天后才被发现。卢浮宫、伦敦泰特美术馆也有幸“展出”过他的作品。有了这种干一票就撤的风格，班克西称自己是“艺术游击队员”。涂鸦者自称Tags，也有“捉迷藏”之意。

英国艺术圈的一个异类

( 巴以隔离墙 2005年，班克西在西岸巴勒斯坦境内的隔离墙上绘制了9幅涂鸦，其中一幅画了一个窗户，窗外是田园牧歌的宁静风光，窗内两边各放了一把椅子。在接受英国八卦杂志《动物园》的采访时，班克西说:“作为一个涂鸦画家，有生之年你必须要去世界上最大的墙壁前朝圣、作画。它是当今世界政治格局中最不平等的建筑。” )

班克西上学时是个问题少年，青春期过得暗无天日，学校教育的意义在他身上丝毫没有体现出来。他不愿透露太多细节，只说自己干了很多小混混的勾当，被学校开除，在监狱里呆了不少日子。这样的人，在社会上是没有发言权的。20世纪80年代，涂鸦还被视作反传统的挑衅行为，于是他想到了靠涂鸦发言。他说:“任何遵守教条的人都是危险的混蛋，因为遵守教条所产生的问题比不遵守还来得更多，比如，你永远只会看到那些从小遵守教条、最后犯下弑父弑母滔天大罪的人。所以为了避免犯下相同的错误，我不再当乖孩子。”从14岁开始，他锲而不舍地在墙壁、车厢、动物园栏杆、过街天桥上非法涂抹，还因此被逮捕过。后来用了“班克西”一名，每每要在作品上签名，作品开始为人所知，反而没再被警察找过麻烦。2003年，主流社会突然对他产生浓厚兴趣。当年7月，他在英国举办了第一次个展，大获成功。

他的创作常常出于一时兴起。有一次，他参加格兰斯通伯里摇滚音乐节，看到警察们悠闲地把陆虎警车停到一边，只顾和姑娘们“套瓷”。于是他拿出时时不离身的喷漆罐，径直上前在陆虎的一侧车身上即兴挥洒。那一天，他和伙伴们打扮了7辆警车。

最初，班克西用传统的徒手涂鸦方式创作，逐渐转向纸模涂鸦。纸模涂鸦，是将设计好的图像制作成模版，然后用喷漆将图像喷在墙壁等物体表面。纸模涂鸦给了班克西更大的自信，因为这一方式能创作出多幅相同的作品，带来视觉上的重复性，线条更富有质感、更准确，也就更能吸引观者的注意，进而刺激观众的视觉印象。班克西的黑白纸模涂鸦线条优美，画面诙谐:警察居然有张笑脸，猴子手持大规模杀伤武器，老鼠在操练，警察牵着狮子狗巡逻，庆祝登基金禧的伊丽莎白女王变成了猴子脸……他对流行文化进行颠覆:他画的电影《低俗小说》的经典剧照，塞缪尔·杰克逊和约翰·屈伏塔二人拔枪对视，手里的枪却是两根香蕉。

普通人看了班克西的作品后说，他的作品有一种紧张感。美国人认为，欧洲艺术家敢于大胆反政府，并付诸实践，这在美国会被认作是狗屎。班克西对美国杂志《诈骗》也表达了他的“狗屎”看法:“我的一些作品确实把地球描绘成了地狱，确实描绘出生活的不公平、残酷和虚无，以及人们对思考的逃避。”他的涂鸦留出了较大的思考空间和再创作的空间，评论家看好的就有这一点。

( 唱片封套 今年8月，班克西制作了500张巴黎·希尔顿的假唱片，偷偷摆放到英国境内42家唱片店里。班克西制作的封套上，有的是赤裸上身的希尔顿，有的把狗头移花接木放在了希尔顿的赤裸身体上。封面上印着的歌名是:“我为什么出名”，“我做了些什么”，“我为什么那么做”;内页中则有“生活并不意味着公平”，“成功90%要靠裸露”等句子。唱片店承诺，买了假货的顾客可以前来退还，估计不会有人在意买到了假货，在eBay上这张封套已拍到了750英镑。■ )

不过，到2005年底，收藏界才认识到班克西作品的商业价值。去年班克西创作了一批安迪·沃霍尔的玛丽莲·梦露风格的凯特·莫斯肖像，10月，这批画在伦敦一间老鼠滋生的破公寓里出售，被叫出了每张1500英镑的价格。资深收藏家们说只有傻子才会当这冤大头，没想到这些画在二手市场上的价格很快超过了1万英镑。此次洛杉矶个展尚未结束，展品就卖掉大半，最贵的一件卖出了15万英镑。买主有克里斯蒂娜·阿奎莱拉、饶舌歌星铁人、麦考利·库尔金。“布拉吉丽娜”详细询问了8件作品，最后买下了3件。班克西为污点乐队的专辑《智囊团》设计的封面也将被拍卖，估价5000～8000英镑。他成为英国第一个在商业上取得巨大成功的街头艺术家。他还带起了一款T恤衫的走俏，衣服前片上有句话：“我是班克西，抓我吧。”

自从纸张成为书写、绘画的载体后，墙就成了不能被笔墨亵渎的禁地。涂鸦艺术在英国已有30多年历史，一直被视为非法。很多城市的议会规定，涉及种族主义、性、同性恋等内容的涂鸦必须在24小时内被清洗掉。班克西被主流社会接纳、认同，“班克西”成为英国涂鸦艺术的代称，意味着涂鸦今后能够被当作“艺术品”陈列在通常所说的艺术殿堂里，可以得到公众、评论界的严肃对待。班克西也认为，政府、评论界对涂鸦应该给予一个“定义和界定”，而不是一味排斥、清除。

班克西一向把涂鸦定义为“贴标签式的行为”，就像学生时代在自己的东西上系一个写着名字的标签，在城市的街道、建筑上涂鸦，便象征着拥有了这座城市。近年来，班克西的作品减少了强悍和攻击性，更关注政治、环境等现实问题，就是要改变人们对涂鸦的偏见。

对“标签”，班克西很矛盾。他反对大公司的品牌，不愿为孩子们设计“狗屎”，数次拒绝耐克、微软的巨额设计费;自己却成了盗版造假商人眼中的金字招牌。他知道这样下去，自己将成为新的涂鸦艺术家嘲讽的对象。■ 班克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