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超”,“吻你万千”

作者: 牛志远 吴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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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5年8月8日,邓颖超与周恩来结婚。这是他们的结婚照。

邓颖超和周恩来的婚姻,至今都是人们心中的典范。只要谈到“灵魂伴侣”“志同道合”“美满婚姻”这些话题 ,就一定离不开周邓夫妇。一代代年轻人在他们的爱情故事中洒下热泪,他们一生中保存下来的74封情书在网络 上一次次引发热烈的讨论。

邓颖超是这样对身边工作人员描述她的爱情和婚姻的:“我们是经过无意的发展,两地相互通信的了解,到有意 的、经过考验的结婚,又经过几十年的战斗,结成这样一种战友的、伴侣的、相爱始终的、共同生活的夫妇。把 我们的相爱溶化在人民中间,溶化在同志之间,溶化在朋友之间,溶化在青年儿童一代。”

说这番话时,是1988年的春天,西花厅的海棠花又开了,恩来离开小超已经12年了。邓颖超又一次想起了周恩来 ,想起了他白天在海棠花下散步的背影,想起了他夜晚抬头轻嗅花香的笑容,想起了他们上一次并肩而立一起赏 花的时光……

“一同上断头台”

缘分起于天津。

五四运动后,天津的一场群众大会,爱国学生们聚在一起,抗议山东军阀杀害一名爱国志士,邓颖超也在。参加 这场会议的,还有早在学生当中有名气的周恩来。

邓颖超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周恩来。“大会主席台上坐着一位戴鸭舌帽的青年,穿一身绿不绿、黄不黄的衣服和 一双白色皮鞋。有人告诉我,这个人就是周恩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我心想周恩来原来就是这样,觉得这个 人不错。”

而周恩来对邓颖超的第一印象呢?新中国成立10多年后,周恩来说起当年在天津相识的事:那天的邓颖超是第一 个登台发言的,两个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给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初见之后,他们只是对彼此有印象。真正有接触,是几个月后他们一同创办觉悟社时。不过,此时的接触与爱情 无关。

邓颖超对此有一段回忆:“我看恩来同别人谈话,谈的时间很长。我是一个少女,他找我谈话不多。偶尔谈谈, 时间也不长。”

觉悟社有规定,成员之间约束自己,从事学生运动期间不恋爱、不结婚。周恩来就秉持“独身主义”,邓颖超也 在目睹觉悟社好友张嗣婧的婚姻不幸后,连在路上碰到花轿都会觉得“这个妇女完了”。

转折反而出现在“异地”之后。

1920年,周恩来去法国留学,时常给觉悟社的同学们寄来明信片,并在信中讨论革命与斗争。邓颖超收到的最多 、最频繁。1983年,邓颖超在天津参观,见到周恩来由法国寄给南开同学的明信片时,就说:“这样的明信片, 我有100多张。”

一次,邓颖超又收到了周恩来的明信片,上面印有李卜克内西和卢森堡的头像。周恩来还写道:“希望我们两个 人,将来也像他们两个人那样,一同上断头台。”

李卜克内西和卢森堡这两个人,对当时的进步青年而言,再熟悉不过了——他们是一对革命夫妻。周恩来这次来 信的意思,也就再明显不过了。但邓颖超犯了嘀咕,“因为我有一位女同学和恩来很熟,很要好,也在法国。我 判断恩来同志会和我这位女同学好,所以一直未考虑他的意见”。

但周恩来是如何看待那位女同学的呢?他后来跟晚辈吐露过心声:“当我决定献身革命的时候,我就考虑,她不 合适。作为一个革命者的终身伴侣,必须也能一辈子从事革命,应该选择一个能够经受得住革命的艰难险阻和惊 涛骇浪的人作为伴侣,共同战斗。我是这样选择了你们的七妈的。”

周恩来继续勤快地写信、寄明信片。邓颖超对爱情的观念也悄然发生着变化。

1923年5月,邓颖超在《女星》旬刊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她在这篇文章中写道:“两性的恋爱,本是光明正大的事 ,并不是污浊神秘的。但它的来源,须得要基础于纯洁的友爱,美的感情的渐馥渐浓,个性的接近,相互的了解 ,思想的融合,人生观的一致。此外,更需两性间觅得共同的‘学’与‘业’来维系着有移动性的爱情,以期永 久。这种真纯善美的恋爱,是人生之花,是精神的高尚产品,对于社会,对于人类将来,是有良好影响的。”

邓颖超与周恩来的交往就是这样“真纯善美”的恋爱,他们在信件中谈国家的命运、谈革命工作。两个拥有共同 理想的青年在追求和探索真理的过程中深深相爱了。

1925年8月7日,21岁的邓颖超风尘仆仆地来到了广州码头。组织安排她到广州,一方面是对她的保护,因为在天 津,她已经成为反动派的“眼中钉”,而广州正在进行轰轰烈烈的革命运动,进步思潮涌动,适合她去开展工作 。另一方面,是因为周恩来回国了,已经于1924年在党组织的指示下到广州工作。

这对革命恋人,终于见面了。他们决定办一件大事:结婚。时间就在第二天,1925年8月8日。地点则在广州一家 太平馆西餐厅。没有婚礼,没有仪式,只有周恩来的入党介绍人张申府出面,为一对新人请客祝贺,来宾有陈延 年、恽代英以及李富春、蔡畅夫妇等,国民党方面来了邓演达、张治中等人。新娘子邓颖超不拘小节,在张治中 的鼓动下,她站上了高高的板凳,将爱意宣之于口:“把我们相识、相爱的经过从头至尾说了一番。”

至今,太平馆西餐厅的墙上还挂着周邓夫妇的结婚照。餐厅里人来人往,人们看着照片,总是谈起这段爱情佳话 ……

“每次的生离,实意味着死别啊!”

婚后,邓颖超与周恩来搬到文德东路一间约 10 平方米的房间里居住。一张写字台,几把靠背椅,一只藤书架, 还有几把藤椅和圆木凳子,这个不大却温馨的地方就是他们最初的家。

新婚生活并不像寻常夫妻那样拥有花前月下,而是异常忙碌。邓颖超担任了中共广东区委委员兼妇女部长,把在 天津开展妇女工作的经验带到广州,组织起轰轰烈烈的妇女运动。周恩来经常一早从广州天字码头乘船到黄埔军 校,晚上再乘船返回,还要参加广东区委的会议或者向干部讲课、作报告。40多年后,邓颖超回到广州时,曾深 情地回忆那段新婚岁月:“我和恩来每周都有几个晚上来这里开会,那时,毛主席也经常到这里指导工作,研究 问题。有时一直开到十一二点。”

婚后生活还聚少离多。1926 年冬,周恩来去了上海。这时,邓颖超已经怀有身孕。周恩来一走就是好几个月,到 次年的3月都没能回来。1927年3月21日,周恩来在上海领导第三次工人武装起义的那天,邓颖超正在广州的医院 里经历着痛苦的难产。三天三夜,医生用尽了办法,还是没能留下孩子。

4月,白色恐怖席卷广州,国民党右派大肆搜查、抓捕、暗杀共产党员和革命人士,邓颖超与周恩来的家被查封了 。在党组织的帮助之下,刚刚挨过了难产的邓颖超与母亲杨振德冒险出逃,于5月1日辗转到达上海,终于寻到周 恩来。

5月下旬,周恩来又受命前往武汉。虽然,邓颖超也于6月抵达武汉工作,但紧接着到了7月间,周恩来又秘密前往 国民党控制下的南昌策划起义。“7月19日,要离开武汉的时候,他在晚饭前后才告诉我,他当晚就要动身去九江 ,去干啥,待多久,什么都没有讲。我对保密已成习惯,什么也没有问。当时,大敌当前,大家都满腔仇恨。我 们只是在无言中紧紧地握手告别。每次分别后,不知何日相会?无论是作为同志还是夫妇,每次的生离,实意味着死别啊!”邓颖超曾回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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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年,邓颖超陪周恩来到苏联治疗臂伤,这是他们在莫斯科时的合影。

在每个生离死别的时刻,邓颖超与周恩来之间的相互惦记格外动人。

南昌起义失败后,撤退途中,周恩来高烧到40摄氏度,神志昏迷,被护送到香港治疗。他从昏迷中醒来,向身边 护理的女同志问的第一件事就是:“不知道邓颖超有没有消息?”确定邓颖超已经“到上海了”,他才安心。

第二年,邓颖超与周恩来一起赴苏联参加中共六大,在大连码头遇险,日本水上警察厅要带走周恩来,邓颖超立 即表示要一起去。周恩来不同意,因为吉凶难测。他发了脾气:“你不要去,你去干什么?!”

1934年,长征途中,他们分别编在各自的队伍里,只有两三次短暂相聚。先是邓颖超因为肺病加重、大口咳血, 周恩来便将她接到自己的住处照顾。可邓颖超病还没好,周恩来又确诊肝脓肿,只能靠冰块冷敷降温来控制炎症 发展。邓颖超便拖着病体,日日夜夜守护在周恩来身边。幸运的是,他们都熬过了这一劫,患难夫妻又各自踏上 了通往草地的艰难征途。

对邓颖超而言,这许许多多个聚少离多、危险难测的日子,就是婚姻生活的一部分。面对这些,她与周恩来始终 有着无需言说的默契:在失去孩子时,他们来不及悲痛;在重病、重伤时,他们最挂念的都是对方;而每一次从 生死边缘线上回来,又不约而同地以高昂的热情投入到共同的革命事业当中去……

“你还是那样热情和理智交织着”

1949年,邓颖超与周恩来结婚24年后,新中国成立了。11月,他们搬进了中南海西北端的院落西花厅。这时的他 们终于不再动荡奔走,有了安稳的家,虽然还是聚少离多,但少了些九死一生,多了些温柔缱绻。

1954年5月4日,西花厅的院子里,海棠花开得正盛。

邓颖超看着满树的花,想起与自己相隔万里的周恩来。4月中下旬的时候,为了和平解决朝鲜问题和恢复印度支那 和平问题,周恩来率领中国代表团,出席在瑞士举行的日内瓦会议,已经去了快一个月,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 来。

一直以来,他们都保持着通信的习惯,信里不只谈革命,也谈对彼此的想念和关怀。1942年7月3日,周恩来因得 了小肠疝气住了院,虽然邓颖超每隔一天就去医院看望一次,但他还是忍不住给“小超”写信:“昨天你们走后 ,朦胧睡去,醒来已近黄昏……天气虽热,尚能静心。望你珍摄,吻你万千!”7月7日,收到来信的“颖妹”则 回复道:“白药已搽了么?是否还分一点留用?我拟明晚去看乃如兄并送药给他。情长纸短,还吻你万千!”

看着这些周恩来最爱的海棠花,邓颖超决定挑选一些,随信给他寄去。她在信里写道:“在郊区的山坡、泉水之 旁,采了少许野花,又选上二三朵家花,一并随信寄你,给你的紧张生活,加上一些点缀和情趣。”

6月13日,深夜4时,周恩来在日内瓦忙完了工作,提笔给小超回信,他已经有些累了,但还是想抓紧时间写,这 样才能赶在明日信使出发时寄出。他写道:“你还是那样热情和理智交织着,真是老而弥坚,我愧不及你。”随 信一同寄给小超的,还有他在日内瓦采集的芍药花和蝴蝶花,“聊寄远念”。

亲眼见证过这些温情时刻的人,大多是西花厅的工作人员。秘书赵炜亲眼见证,这些传达两地相思的花和叶,被 邓颖超精心保存下来,还找了一个镜框装裱起来。

赵炜还见证过他们的一次亲吻。

邓颖超有一个习惯,周恩来回来的时候,她都在门口等候。1969年的一天,周恩来刚刚结束对越南领导人胡志明 逝世的吊唁,应该马上就能回家了。这趟行程,邓颖超的心中一直都很忐忑,因为当时的越南正处于战火之中, 她担心周恩来的安危。因此,收到周恩来那天要回来的消息,她早早地等在了客厅门前。

赵炜等工作人员见状,也在旁边站着。赵炜回忆,周恩来一进门,邓颖超就走上前对他说:“我在电视上看到你 和好多越南的漂亮女孩子拥抱,你跟我也拥抱拥抱,好久都没拥抱了!”听到这句话,周恩来非常自然地把邓颖 超搂入怀里,还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大家都笑了。“我记得有一名护士,还羞羞答答,扭头不敢看。” 赵炜笑着回忆道。

这些深情的瞬间还有许多。周恩来工作晚归的深夜,为了不打扰邓颖超,选择走西花厅那条“周恩来小道”;邓 颖超给周恩来量身定做了一个可以在床上办公的小桌子;还有提醒“恩来的眼睛离开文件几秒钟就是休息”的热 毛巾……很多年过去了,西花厅的工作人员每每提起这个地方,总会说一句:“西花厅是个温暖的大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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