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碗岛印象

作者:王星

(文 / 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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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曾经千里迢迢地跑到法国南部去看现实中的凡·高花园和吊桥,几天前在市里图书馆看到本新书,才知道自己身边就藏着一片印象派的风景:修拉有幅著名的《大碗岛夏季周日午后》(Un dimanche apr s-midi d’ete a La Grande Jatte),其中那座名称有些古怪的“大碗岛”就在我住的城市辖区内。

“Jatte”是个老法语词,“大碗”的意思;我却一直只把“Jatte”当作某个人名。看了书知道:据说岛名得自某位造船匠,因为这座岛的形状确实很像条驳船;不过,书里也说在诗人眼中全岛更形似一股喷泉中的水柱或是一簇焰火。

大碗岛最初也算是法国“皇家园林”的一部分。1805年,拿破仑一世的女婿、巴黎军事总督约阿希姆·缪拉授意在本地原有一座城堡的基础上扩建讷伊城堡(le Chateau de Neuilly),包括大碗岛在内的邻近7座岛屿都被圈入城堡范围之内。拿破仑一世时期不少大型庆典都在这座城堡举行,其中最出名的一场当数1810年拿破仑一世与奥地利公主玛丽·路易丝的婚礼。那时讷伊城堡被当作宴乐狂欢的胜地,面积22公顷的大碗岛是7座岛屿中较大的一座,自然也成了野餐休憩的好地方。尽管当时还只能靠乘船前往,但如此反而在无形中应合了华托(Jean Antoine Watteau)的名画《舟发西苔岛》(Embarquement pour Cyth re),而西苔岛是传说中爱神的圣地。第一帝国衰亡,城堡转手给新登基的路易·菲利普,他下令将原先位于巴黎市内蒙梭公园里的一座科林斯式石亭搬迁到大碗岛西端,后来这亭子因伫立其间的一尊维纳斯雕像而得名“爱神殿(Temple de l’Amour)”。虽然随后不久就有一座吊索桥将大碗岛与陆地联在一起,但在大碗岛附近泛舟仍作为一桩雅事保留至今。

印象派诞生时,讷伊城堡已经衰败。大碗岛不再是皇家园林的一部分,却因为更多桥梁的兴建与渡船的开通而日益兴旺。首批登上大碗岛的印象派画家是莫奈和希思黎。莫奈登岛之时,大碗岛已变成“小酒馆(guinguette)”的胜地。这类小酒馆因供应价格低廉的酒精饮料并举办露天舞会而吸引了大批平民。左拉笔下《小酒馆》中的各种场景也不可避免地出现在这一地区。岛上小酒馆中当年最为臭名昭著的一家当数“魔鬼城堡(le Chateau du Diable)”,号称“大碗岛上的红磨坊”。因为风化问题严重并由此频繁引发斗殴事件,法国警察最终对岛上小酒馆进行了彻底清理,当时发行的明信片上甚至都印制了此次行动的照片。这种嘈杂场景在莫奈或希思黎的画中却丝毫不见痕迹:无论是莫奈1878年的《塞纳河畔》(Les Rives de la Seine),还是希思黎1873年的《大碗岛》(L’Ile de la Grande-Jatte),大碗岛上似乎永远只是一片树茂人稀的静谧景象。

修拉的《大碗岛夏季周日午后》作于1884到1886年。莫奈、希思黎乃至后来凡·高所有以大碗岛为背景的画中出现的人物数量加在一起都不如修拉这幅巨作中多,差异之大以至于初看起来几乎背景不是在同一个岛上。有关美术鉴赏书中详尽地告诉读者:大碗岛是当年巴黎市民假日外出野餐的著名地点;还有书考据出画面右前景处手持阳伞的女人从装扮上看其实是个妓女;更精细的作者会指出远景处的帆船与蒸汽机船暗示同时有来自两个方向的风,而这正是大碗岛特殊的地理位置决定的。所有这些介绍都与我新近了解的大碗岛历史背景相符,但我仍然难以将这幅名画与平日见惯的那个小岛联系在一起。

​大碗岛印象1

于是合上书自己去岛上,恰好也是午后。如今的大碗岛分属勒瓦鲁阿(Levallois)与讷伊两个城市管辖,平时常去的是东边勒瓦鲁阿市这一侧。作为一个相对年轻的城市,勒瓦鲁阿市并没有多少可炫耀的观光景点。城市的介绍小册子上能勉强列出的旅游点只有两个,而且全在大碗岛上。一个是号称全法兰西岛最大的鱼类与自然博物馆(Maison de la Peche et de la Nature),再一个是所谓“蜂巢(Les Ruches)”。鱼类与自然博物馆充其量不过是个中型博物馆,位于大碗岛勒瓦鲁阿端入口处附近,一幢不大起眼的白楼。蜂巢真的是一圈蜂房。勒瓦鲁阿市有养蜂业传统,与法国不少小城市每年一到季节便要挂出“新酒上市”的招牌不同,勒瓦鲁阿市每年倒会挂出“新蜜上市”的招牌。照此看来,蜂巢确实也能算是勒瓦鲁阿市传统文化的一部分。蜂巢位于勒瓦鲁阿市建立的大碗岛公园内,公园里最醒目的是那一大片草坪。今天天气好,又有人在这里野餐;与游人数量一样多的是各种大狗小狗,那片草坪给它们提供了撒欢的绝好场所,恰逢春天更是热闹:吠叫声、撕咬声与主人的呵斥声、道歉声全都混杂在一起。除入口处外,公园基本以河岸为自然边界,河边能看见成群的野鸭,一棵老树的树根边还住着当地人几乎都认识的河狸一家,两只河狸被当地人喂得肥头大耳,去年还听说有了小河狸。如此济济一堂的繁荣景象,再加上只猴子就差不多能凑成修拉那幅画的现代版。然而,岛上直通公园的一条街叫“莫奈巷(Allee Claude Monet)”;换而言之,这片公园应该是当年莫奈常来作画的地方。

“修拉大道(Boulevard Georges-Seurat)”在大碗岛讷伊市一侧。虽然名为“大道”,但道路规模其实和不远处的莫奈巷差不多。从名称上看,大道毗邻的河岸应该就是修拉当年作画的地方。令人扫兴的是,从修拉大道上其实看不到塞纳河。自20世纪80年代后,勒瓦鲁阿与讷伊两市分别通过决议,在大碗岛上集中修建公寓与别墅。除了为公园留出的空地,如今岛上沿河地带基本全被住宅占据,讷伊一侧河边尤其别墅密集。塞纳河水位低时还可以沿河边小路走走,水位高时河边小路封闭,走在大道上只能望楼兴叹。这次上岛正值塞纳河涨水,偶尔找到别墅间公共花园凑到水边看看,不过有几棵秃树漾在混浊的河水里。

​大碗岛印象2

讷伊市一侧占据大碗岛近三分之二面积,当年红火一时的小酒馆基本都集中在这一端,只是大多都已拆除。一家叫“大碗岛农庄(La Ferme de la Jatte)”的倒是还在,不过已经装修得令人望而却步。见不到修拉的河岸、没有了小酒馆,毕竟还有昔日著名的爱神殿。一直朝西走,绕过排列密集的网球场,终于到了大碗岛西端的小公园。公园入口处的告示牌上写着:禁止野餐,禁止烧烤,禁止宠物,禁止攀爬,禁止喧哗……公园里一个人都没有,与勒瓦鲁阿一端恰成对比。那个石亭子在公园尽头高台上,走过去却发现上去的路被锁了,只能站在台阶下看看。维纳斯像比想象中小很多,而且是蹲着的。她的脸面向塞纳河,想来从河上看不错,可惜站在这里只能看见个屁股,屁股上还被人涂鸦了些字句,距离太远,看不清写了什么。

回去路上看到成队慢跑的人,难免想起如今这岛上住着个也经常慢跑的著名居民。讷伊市曾经有个现在正显赫的市长:萨科齐。传说他就住在岛上,清晨起早些可以看到他在几名保镖簇拥下沿岛慢跑。其实萨科齐的住所位置早已不需要听传闻:岛上有所公寓门前常年有宪警持枪守卫。每次我经过那附近总是埋头快速通过,今天为寻找印象派的足迹才四处多张望些,第一次注意到照片上见过的希思黎广场(Square Alfred Sisley)就在这附近。想进去看看,又撞上道上锁的门,门口牌子写着:因河水上涨广场封闭。一路上见过不少这样的告示,不同的是那些告示只写在纸上、随意挂在门外,这里的告示却是正规制作的警戒牌、固定在门外。多张望几眼,看见广场毗邻的河边站着个宪警,再往前走几步,就到了那所著名的公寓,于是还是埋头快速通过。毕竟如今在大碗岛上最出名的不是修拉或希思黎。

​大碗岛印象3

回到莫奈巷,觉得阳光明媚了些,却又起风了。当年让·加班(Jean Gabin)曾有首歌是唱给大碗岛的,叫《当我们徜徉在水边》(Quand on promene au bord de l’eau),出门前还特意听过,很老的录音,更老的华尔兹节奏;此时我却只想走到大路上,回家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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