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RRA》​一个关于地球和人类的故事

作者:杨聃

《TERRA》​一个关于地球和人类的故事0纪录片《TERRA》拍摄的非洲大象。摄于奥卡万戈三角洲

图片提供 / 欧米茄

到达博茨瓦纳

从约翰内斯堡起飞,两个半小时后,我们到了博茨瓦纳的马翁市。作为恩加米兰区首府和农畜产品集散地,马翁市的机场人流并没有想象中的多。在等待边检人员从其他柜台赶过来的时候,又一架飞机落地了,陆陆续续下来了二三十号人,这才勉强有了过关应有的排队的架势。然而,从过关到转机成国内航线,也仅是转弯出门,从80平方米左右机场大厅的一边走到另一边的距离。又一段15分钟的低空飞行,看着空无一格的手机信号,我知道目的地到了——博茨瓦纳北部的奥卡万戈三角洲(Okavango Delta)。

飞机一落地,几个身着迷彩服的人已经在那等着我们了,其中一个叫麦克,是此次项目的地接。他略带口音的英文清晰流利,每一句话的话尾都是声调,激情饱满。虽然是白人,但麦克的皮肤已经被晒成深小麦色了,因为长期戴墨镜眼眶四周有明显的分界线。他也是这一路上,我们见过的第一个当地白人。“还要开过一段丛林才能到达营地,希望你们不会觉得太颠。”麦克说。塞下了9个人和6个箱子,这辆严重超载的敞篷越野车开动了。看着一望无际的沙地和点缀其中一撮撮的丛林,掺和着车轮卷起的尘土,我心里默念着:“城市文明,回见!”

到达营地的时候,《TERRA》的制作人、法国摄影师雅安·阿瑟斯-伯特兰(Yann Arthus-Bertrand)和他的团队正在附近的某地拍摄,要晚一点才能和我们会合。麦克简单介绍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正如你们所见,这块空地就是我们主要活动的区域,后面敞开的棚子是餐厅,另外那个封闭的帐篷是所有设备运行的地方,也是整个营地唯一能充电的地方。”我们的“房间”在空地旁的湖边依次排开,每人一个9平方米的帐篷。作为队伍里屈指可数的女士,麦克特别为我找了一间离营地最近的“依树傍水”的上房。帐篷里隔开了卫生间和卧室,因为没有电源,只能用电棒照明,最要命的是这里也没有自来水,洗澡时要把预先烧好的热水装在大水袋里,吊在棚顶上,自己手动开关水袋底部的露孔喷头。麦克特别强调:“每人只有一袋水,一定要计算好用量。如果在洗澡中途水用光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多解释了。”幸好简易的马桶没有限制冲水的量,只不过手动按压的水泵压力和水量也不大。

除了生活条件“艰苦”一点,这个地方其实还不错。作为世界最大的内陆三角洲之一,奥卡万戈三角洲中间是一块草木茂盛的热带沼泽地,四周围绕着卡拉哈里草原。我们帐篷前的湖属于奥卡万戈河,它被人们称为“永远找不到海洋的河”。每年来自安哥拉高地的雨水汇集形成洪流,由奥卡万戈河流经卡拉哈里沙漠后,最终倾入三角洲。它们四处流散,在2万多平方公里的范围内形成数以万计的水道和泻湖。这些水域为鱼鹰、翠鸟、河马、鳄鱼等提供了理想的生态环境。据说,单是鸟类这里就有400多种。这里无论是陆路还是水路都不是人“走”出来的,前者靠野马吃出蜿蜒小路,后者靠河马踩倒植物,吃掉大量的草,使水道畅通。不仅如此,繁茂的水生植被供养了许多大型野生动物,例如狮子、大象、水牛和羚羊。据计算,这里的供养量比降水量相近、相同面积的沙地大10倍。

《TERRA》​一个关于地球和人类的故事1《TERRA》呈现的野生动物生活样貌。摄于奥卡万戈三角洲

《TERRA》的日常

太阳一落山,温度骤然降了20多摄氏度,中午还穿着半截袖,这会儿已经换上羽绒服了。空地中心生起了篝火,一方面取暖,一方面照明。拍摄的队伍也来到了营地,20来个人围着篝火边喝酒边聊天。我到得稍微晚了些,默默找了一块没人的地儿坐下,微弱的火光根本看不清5米以外的人的脸。原来没有灯光的夜晚可以黑得这么彻底,即便头顶的星宿明亮可辨,那种柔亮的光还是无法直达陆面。“你懂星座?”这一问让我发现旁边多了一个人,一位年过六旬的老先生。谈话中得知他叫皮埃尔,法国人,30多年前来到南非。“那时本来想去澳大利亚,后来发现澳大利亚有的这里都有,就留下了。”他懂星座,懂美酒,懂历史和野生动植物,我很好奇有什么是他不懂的。“我不懂现在大城市的人的生活状态。我想我也很难适应那种生活了吧。”的确,这里连手机信号都没有。虽然只是因为项目原因暂时留在这里,但是像皮埃尔这样的人在马翁那样一个不太发达的城市里也不会整天盯着手机,通过网络和人沟通或是时刻关注“圈里”发生了什么。“我女儿在上海工作,她很喜欢那里。很多年前,我去过一次,人太多了。”皮埃尔说,“现在,这里也不清净了,来猎游的人越来越多,开始只是欧洲人,现在美国人和中国人也来了。”

《TERRA》​一个关于地球和人类的故事2《TERRA》呈现的野生动物生活样貌。摄于奥卡万戈三角洲

雅安的加入让轻松的氛围立刻进入了正题,我们所有人聚集在这儿都是因为这部正在拍摄的纪录片《TERRA》。“《TERRA》会是一个特别的电影,它从动物的美,动物的智慧和演变出发。”雅安介绍说,“人们正在毁掉地球,更严重的是,很大一部分人对此一无所知。”约有20万头大型哺乳动物的奥卡万戈三角洲只是其中一个拍摄地,这部90分钟的纪录片将收纳世界各地多位摄影师拍摄的动植物风貌,包括1912年阿瑟·柯南道尔所著小说《失落的世界》的背景——委内瑞拉的罗赖马山。“我负责五六个拍摄地,我们去过了坦桑尼亚的森林、日本的大都市,以及中国内蒙古的屠宰场。”事实上,《TERRA》并不是一个简单歌颂自然和野生动物的纪录片,而是换了一个角度去看待:自然的历史是怎样的,人类作为地球上的物种之一是如何意识到周围的世界的,而这种意识又如何在几千年的时间变化中形成了如今的无意识。“事实上,野生动物是地球上最绝望的难民,它们没有食物,没有水源,也没有地方可以去。”当天晚上,伴着仿佛近在咫尺奏响的“动物安眠曲”,我们每个人重新感受了自然。

第二天6点营地的早晨之后,雅安开始了一天的计划。飞行员指着地图简单和他沟通了路线,“今天我们要飞过这里去主岛,看看能不能拍到大象和河马。”离营地步行六七分钟路程的地方,停着专供雅安拍摄的直升机和一架红色的救援直升机。在地广人稀的奥卡万戈三角洲,如发生紧急状况,救援直升机就会带着医护人员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将伤者送往最近的卫生站。当然,这一过程无法通过普通的手机网络来实现。每一位地陪都配有特殊频率的手提电话,他们和救援组织能够随时取得联系。相比于救援机,雅安他们的机舱小很多,机头的下方装备着一个可以360度拍摄的镜头,据说这个镜头的价格高达数百万欧元。

《TERRA》​一个关于地球和人类的故事3《TERRA》制作人、法国摄影师雅安·阿瑟斯-伯特兰在航拍中

飞机上可以坐4个人,除了固定的飞行员、雅安和摄像师,我们每个人都体验了一次。飞行员偷偷和我说:“一起飞,你就能从耳麦里听到雅安会一直说,一直说。”的确如此,进入工作状态的雅安非常兴奋,要求也特别多:高一点,慢一点,向右一点。直升机的反应相当灵活,如果发现了目标动物,我们还会保持位置偷拍它们一会儿。整个飞行都很愉快,只有一点,我跟不上他们发现目标的速度。每当耳麦里出现一个示意,另外两个人就会迅速做出反应和配合,只剩我在心里大喊:“在哪里?”动物们的警觉性很强,尤其是鹿和鸟,如果离得很近去拍摄,直升机的轰鸣声直接把它们驱散了。多亏了机头那个超高精度的镜头,在百米之外都能拍到大型哺乳动物的眼睫毛。而色彩丰富的陆面背景就把迅速发现动物的能力提升成了一种技能。“很遗憾我们需要跑到世界的另一边才能看到不怕人类的动物。前两天我们在营地附近发现了几只大象,离我们只有10米远,那是多么难得的事情。”雅安感慨道,“在我们的生活范围内,别说大象了,就算一头野猪甚至兔子,在离你10米远的地方都无法不带恐惧地看着你。”

那天晚上,我们有机会看到自己那段飞行的成果。在营地唯一有电的帐篷里,还是没有灯,借着电脑屏幕的光亮,总算没让我们在满布电线的环境里绊倒。这次,摄像师布鲁诺是主讲。“我的工作是设置好直升机前的镜头,然后坐在后座上摄录,以及现在你们看到的后期剪辑。”布鲁诺一段一段地播放着影片素材,而且都是慢镜头,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动物细微的动作。“每次飞过湖面,我们都会放慢速度,因为这种自带滤镜的反射效果太美了。”他补充说,“拍摄中,我们还需要注意飞机的影子,它不但影响成片的美感,还会吓跑动物们。”在《TERRA》最终的成片里,这十几个小时的素材,只能呈现十来分钟。为了让尽可能多的人看到《TERRA》,影片将免费公布于特定的网站上。“非常庆幸我们有像欧米茄这样的赞助方。因为他们,我不用担心《TERRA》在发行上的问题,要知道它可以变成盈利的纪录片,比如把它卖给电视台,不过那将是另外一种做法。”雅安说,“在片中看到动物每天是如何利用有限的自然资源来生活,来管理自己的领域,也许对我们人类会是一种启发。”

从环境到人性

“地球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摄影师只是一个见证人。”这是雅安对职业的定位。雅安,出生于1946年,20岁时成为一个自然保护区的负责人,这让他对野生动物产生了兴趣。1976年,他与妻子前往肯尼亚,在Massaï Mara保护区对狮群的行为进行了为期三年的研究。为了做报告,雅安开始用相机记录平时观察到的内容。他说:“那时不像现在有直升机,我们当时用的是热气球。也是在热气球上,我第一次真正地从高处俯视了陆地,感受到了这片土地的广阔和丰富。”后来,他的处女作《狮子》(Lions)问世了。这些狮子也被他爱称为自己的“第一位摄影老师”。“《TERRA》会是一部不同的电影,因为它的根本也是我事业的出发点。”雅安说。

雅安从一名摄影记者慢慢转变成为环境保护者,他开始致力于研究人类与动物关系的个人项目,并出版了书籍《良好的饲养和马》。1991年,雅安创办了世界上第一家航拍机构。当第一届里约地球高峰会议召开时,雅安决定用一件作品来展现地球状态,就这样《鸟瞰地球》(Earth From Above,1992)出版,销量超过300万册。“在拍摄地球的这些年间,我亲眼看到地球的改变,以及人类对环境的影响。在我旅行和研究的过程中,也开始得出和专家及科学家们一样令人担忧的结论。我的照片和他们的数据所显示的事实非常可怕。”为此,雅安创建了美好星球基金会(Good Planet Foundation),旨在提高公众的环保意识,推行碳补偿计划,并与各地非政府组织合作共同抵制森林砍伐。美好星球基金会发起了“70亿大不同”(7 Billion Others)项目。来自全球75个国家的超过7000名受访者参与了此项目的拍摄。从巴西的渔夫到中国的店主,从德国的演员到阿富汗的农民,都回答了相同的问题。这些问题涉及他们所体验到的恐惧、梦想、磨难和希望:“你从你的父母那里学到了什么?你想要把什么传递给你的孩子?你经历过哪些艰难的处境?爱对于你意味着什么?”40多个问题呈现出人与人之间的区别和共通之处。

2009年的纪录长片《家园》(Home)是雅安众多作品中最具代表性的一个。它经过15年的筹备,历访50多个国家才拍成,其素材就长达488小时。从澳大利亚海底的大堡礁到非洲肯尼亚高原的乞力马扎罗山;从亚马孙热带雨林到戈壁沙漠;从美国得克萨斯州连绵不断的棉花田到中国上海、深圳的工业城镇。影片以俯瞰视角展现了地球的美丽和日趋危急的现状,对此,雅安说:“我希望影片最后的希望没有被过多的令人沮丧的现实淹没。”我不禁问道:“如此看来,《TERRA》故事并不新鲜,为什么还要讲述一遍?”“因为它太重要了,看看如今的状况,气候变化、过度捕捞、野生产品、农业紧张、资源的滥用和污染等。”雅安回答说,“我希望《TERRA》能够和观众对话,让他们自己能提出疑问,比如‘为什么’。”

地球经过40亿年的漫长演变,变成一个物种繁多、资源丰富的星球。然而自人类出现以来,只用了20万年的时间,便将地球的资源消耗殆尽。全世界的森林面积已减少了近7.41亿英亩(约45亿亩),为了供给70亿人口,全世界每秒钟有2000只动物被屠宰。“人们首先要有意识,改变的意识。”雅安说,“我并不是一个天生的乐观主义者,但事实上,我们必须是乐观主义者,面对已经形成的污染、资源滥用,我们要相信今后每一点节制和改变都能转化成积极的影响。”没错,事实上有近6%的森林得到了可持续管理的认证,13%的世界陆地面积现在受到保护。可再生能源行业也以天文数字的速度在增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它无关你的财富和职业。人性仍然有能力回归本真。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要找回那个缺失的部分。”在采访的最后雅安对我说,“很抱歉,我分享的很多故事都还没有欢乐的结局。” TERRA雅安故事非洲动物地球自然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