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IP:中国电影新马甲、互联网+资本风潮与城镇化背景
作者:葛维樱动画片《十万个冷笑话》剧照
这是中国电影第一次自创了一个能把一切都装进来的概念。刚刚过去的国庆档,被誉为强IP坐镇的三国鼎立。
中国电影商业化发展从上世纪末算起,到2011年票房达到百亿元,被归因为热钱和大片模式共同造就的第一次产业升级。今年预估400亿元票房,让互联网+电影等于了IP。IP指向的,是中国电影近年内各方力量的博弈融合。
起初,IP成为投资人通过互联网走向电影的引航灯,它至少不被电影业内人士看好。尔冬升说IP是生意人的事,也因此IP很快遭到了电影界围剿,中影联总经理周铁东说IP是“挨劈”,“无数热钱被忽悠得栽在这个词上”。可是,电影人的反对,很快变成了逢迎。在超级资本主导下,IP终于进入霸权时间。
与过去传统的忽悠不同,IP核心概念之下,有一整套互联网的操作方式直接接驳电影。其更高效率的利益实现方式,才是它迅速上位的关键——大数据、互联网营销、周边产品电子商务、在线售票、“粉丝”社交形成了前所未有的套现速度。但同时,这一整套看上去有序的新玩法,也清晰无比地展现出中国电影在各个环节上的薄弱。
这是一个狂飙从天而降的时代。
电影《夏洛特烦恼》剧照
现象:一部爆笑IP电影
9月30日,《夏洛特烦恼》的两个导演依然沉浸在对海报有点夸张的不满中。在上映前一天,“想不出一个噱头”仍困扰着他们。更令人烦闷的是所有娱乐新闻都是围绕《港囧》、《解救吾先生》、《九层妖塔》的。今年国庆档被资深业内人士称为超强IP的“三国之战”:借《泰囧》之势打造个人品牌的徐峥、以怪兽形象做概念——用《鬼吹灯》支撑的陆川,更不用说以真实明星绑架案为基础的刘德华。即使“开心麻花”已经连续商演12年,从2011年开始上春晚,“话剧IP”也还是不足以在电影上映前给创作者信心。“夏洛”沈腾很诚恳,说自己演了一辈子,出了海淀剧院就没人认识。
北京厚浪文化公司中创始人、独立制作人田旭
“我得感谢‘开心麻花’把话剧IP做火了。”话剧制作人田旭已经收到不少“谈谈”的约请。这个本来冷门领域的舞台剧IP,在田旭身上正逐步产生各种效用。第一次听到这个词,田旭以为是说网络的“IP地址”。原创IP能卖多少钱?“粉丝”聚合力有多少?如何做线下开发和线上互动?做了10年话剧制作人的田旭翻翻投资议案,大多数时间默默地听着。他的话剧《隐婚男女》被“英皇”购买,由刘若英和陈奕迅出演电影,当时他尚未开IP之窍,“原创团队是北京市井气的,香港导演和大明星演绎出来是另一套文化体系”。后来有些看中他话剧IP的合作方“仅仅借个名”都被他拒绝了。今年他刚刚在激烈竞争中拿下《摆渡人》的话剧IP。
“害怕”、“小学生”,是这些话剧行家面对电影时的最初感受。话剧出身的演员、导演们,对表演的要求是基因里的,甫入电影行——一张文艺的海报会把影片埋没掉,没有大明星、大导演不能引来关注度……这是他们启蒙的基础知识。但这个时代,远远将这些知识积累抛在后面。持续热度的IP动画《十万个冷笑话》,清晰地展示出已经变化了的现实。那些“二次元”时代的人群,形容从动漫进入电影再到手游的一系列感受。“一个形象的脑袋大小,还有胳膊粗细,对于动漫、电影和游戏都完全不同。”
阿里影业成立后,基于大数据选择张嘉佳的《摆渡人》和唐七公子的《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两大IP
“我是北京林业大学的刘敏,生于1992年,我在《十万个冷笑话》手游中吐槽,这个世界大有搞头。”这是用“校花”推出的手游广告。迄今国内产业链相对完整的《十万个冷笑话》是一个典型的IP。2010年寒舞开始网络连载的幽默漫画,2012年开始在视频网站播放超过17亿次收视,2015年春节大电影上映,几个月后手游上线。
传统的话剧人、刚刚工作的网络人,还有各种资本,都涌进电影这个行业。《十万个冷笑话》为大家示范了这个时代电影的新玩法——IP电影。只不过,电影已是这个产业链的中段了,如果往前倒腾,IP才是重点。IP买手亚亚是行业里的“闻得到炮火的人”。她举例,当当网畅销书前十、各大视频网点击率前十、百度网络文学前十等集中了热点原创作品的地方,都是她关心的重点领域。“三年后谁知道哪个会成为热门IP?”《何以笙箫默》的沉淀时间超过10年,号称“十年最强IP”。“《何以笙箫默》是处于金字塔顶尖的作品,底下的留言是‘粉丝’们常年求影视剧改编甚至推荐某明星出演。”2003年起,《何以笙箫默》开始在晋江文学网上连载,2005年出版,三次再版,实销百万册,网络点击早过千万,今年电视剧成功。作者顾漫与乐视的电影剧本改编合同到期,将电影剧本改编权卖给光线传媒。
导演田蒙
一瞬间,IP高温。影视公司未有预料,即使互联网行业也大吃一惊。IP圈地运动,迅速蓬勃兴起,成为各大影视公司、互联网巨头成立的电影公司、文学网站、视频网站在资本市场讲故事的最新内容,以及获利的重要筹码。《琅琊榜》捧红了天神娱乐,拉动股价一个月内上涨近30%;欢瑞世纪和慈文传媒分别凭《盗墓笔记》和《花千骨》在资本市场获得超高溢价。“超级IP剧产品矩阵”是华策概念。“为获取超级IP源头,公司搭建起大数据平台、IP开发中心、IP评估系统、剧本开发系统和多条超级IP剧专业制作团队。”这些由网文改编的热播IP剧,几乎成为背后影视公司的印钞机,更成了投资人的投资理由。从原创版权到海外引进版权,IP价格从2014年底开始猛涨,价格范畴从几十万元到几千万元。价格上涨的幅度和投资者期望的回报成正比。“现在的IP就是10年前的房地产。”一位分析师这样写道。
在这种背景下,再看《夏洛特烦恼》的成功,其实更准确地讲,是IP爆发时刻,一个新风口下必须的成功。即使是话剧,一个如此冷门的IP,资本风潮来了,依然起飞。
光线传媒总裁王长田
那么,什么是IP呢?
寻找自己的新标签
4月25日,福州市一家电影院自助取票机前,几位观众领取通过网络平台购买的电影票
“IP如果放在电影制作过程里来讲,诞生了100年不止了。”资深影视从业者曾继媛告诉我,“中国现在每个行业都+互联网,加到影视这块,撞出了这样一个新符号。”
合一影业CEO朱辉龙说,IP这个词其实是中国电影当下正在寻找自己的标签。合一影业是优酷土豆组合的电影公司。“IP能够火的原因不是因为互联网,是因为中国电影市场非常大的空间。”目前最直观的票房只是单一维度的指标,IP的所向,是以此带动的大产业。
电影《九层妖塔》剧照
“IP就是版权。”是我采访的导演、制作人、影视公司IP项目高管、网络影视公司总经理、版权买手、热门IP电影第一投资出品方等资深从业者,共同给出的答案。但是在这个答案之下,各人的理解和侧重点并不一致。因此,换马甲有了足够的机会。
IP直译为知识财产,是一个指称“心智创造”(creations of the mind)的法律术语,包括音乐、文学和其他艺术作品、发现与发明,以及一切倾注了作者心智的语词、短语、符号和设计等被法律赋予独享权利的“知识财产”。这种“独享权利”才是我们耳熟能详的“知识产权”,英文简称是“IPR”(intellectual property rights)。IPR又包括版权等一系列法律权利。
“大多数我们市面上常说的IP,还停留在可以改编成影视剧的网络畅销作品的层面上。”本来属于电影工业中“剧本贸易”的范畴。最早制片人制度隐藏了剧本,只突出大明星、大导演,后来好莱坞出现,一边是电影公司寻求好点子好剧本,一边是大量名作家名编剧涌现。这个横向比较是,美国电影协会长期以法律手段保护电影改编版权。这是别人的历史,回看中国电影现实,仅仅一年时间,电影与投资、互联网融合——诞生了IP,在这一年多来的中国影视产业圈内,这个概念风生水起。
在中国当下,IP这样一个缩写标签,突然成为一个充满魔力的咒语,无限增大了语义。可以想到的电影创意的所有起点,都向IP聚合了。即将上映的《魔兽世界》是典型的游戏IP,《煎饼侠》是《屌丝男士》网剧IP,《何以笙箫默》是网络小说加热播剧IP,《小时代》是“粉丝”IP的代名词,《同桌的你》、《栀子花开》被叫作歌曲IP。任何原创点加上了IP,立刻点石成金,离电影票房制胜点似乎就近在咫尺。
时间点也不精确,但集中在2014年下半年。《爸爸去哪儿》、《失恋33天》都诞生于在IP电影萌发的当口。《鬼吹灯》、《盗墓笔记》授权影视作品开拍,而盛大网络文学、百度文学等网络文学公司,也都是在开始大量囤文学电影改编权。前几年作家富豪排行榜上都是网络作家,到2014年底已有90部电视剧、24部电影改编自网络文学。到今年,更多网络作家已经成为炙手可热的IP资源,以千万元级别的价格出售了作品改编权。
IP浪潮已然生成,谁是这一轮可以让新的猪飞翔的风口的制造者呢?
BAT电影布局元年
《九层妖塔》发布会上,吸引人的除了导演陆川如何创造了妖兽,就是乐视影业衍生的电影周边。乐视影业衍生品部总监李伟在大屏幕上显示出一款款怪兽夜光T恤、可以变成工具组的皮带、一粉一灰的神兽蜡烛,每一支蜡烛体内都有一枚银质的转运珠,当蜡烛燃尽,取出银珠后,又可组成情侣手链……
“大制作、大明星、大导演”,这个好莱坞制定下的商业大片准则,正在中国电影被互联网更新换代的生产方式里,渐渐退隐。那些借此由文艺片而过渡到商业片的第五代大导演们,遭遇意料不到,甚至没有交手的对手。这个对手的生成土壤是互联网——他们以“用户思维”为内核,把IP与网络小说、游戏画等号。互联网基础数据大,网络小说、漫画、视频,本身的传播,即为一种非常真实有价值的用户检验。网络有自己的经验,怎么从小做到大,从单集做到系列。
相反,电视台和电影院对于作品的用户检验是滞后的。传统的电影制作流程是:导演找到好剧本后,寻找投资、制片方,然后组织团队、演员拍摄,最后直接与观众见面,中间几乎没有与观众互动。一部电影的成功与否像是一场赌博。“学电影的人都是学传统,想的是电影怎么拍,很少想给谁看。”学院派出身的导演田蒙最早拍电影时也只想单纯的好玩好看,可是当时或多或少觉得缺了情怀,不像现在“娱乐第一”的口号已经满天飞了。
尽管电影一直有艺术片与商业片之分,然而艺术电影以外广大的商业电影市场,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对于中国来说发展历程并不长。1999年博纳才拿到中国第一块民营电影公司牌照。田蒙说:“中国商业片的历史没多久,更新换代越来越快,在这个过程中,所有人都在不断学习。”几年前观众对一些大片恶评如潮,当时还出现了差片营销,越差观众越要看,边看边骂,“这两年已经没有这个营销概念了”。
中国商业电影的升级,最新一轮力量来自垄断性的互联网公司。今年被称为BAT电影产业布局元年——百度、阿里、腾讯缩写为BAT。上海电影节上,博纳老板于冬曾说电影行业以后都要为BAT打工。稍后,在“电影新常态:互联网+与产业升级”论坛上,于冬希望互联网给电影带来资本以外更重要的助力,注入整个生态系统推动产业升级。
互联网公司当然自有策略。他们宣称——360度全方位无死角进入电影行业。与传统电影“以创作者为主”的创作方式不同,挟资本之强力,互联网公司改变了游戏规则,他们采取的是“反推”的方式。他们改变了电影创作模式的几个基础因素,其中之一就是剧本的采集。腾讯影业和阿里影业,都采取同期多线创作的方式,不同的项目组同时开发各自的IP产品,每个项目都有机会。阿里影业有五大块业务,电影、电视、电子商务、宣发、国际化,类似于互联网里面的产品研发中心。IP立项后制片、制片助理、产品经理、剧本研发、宣发人员组合,由产品经理去运转整个体系。
“用户导向”之下的商业逻辑,互联网公司有大数据辅佐,由此诞生出以“屌丝”作为卖点的一系列爆笑喜剧便不再奇怪。这已与传统电影制作迥然不同,他们的商业逻辑强悍而自洽。“上游的IP储备与交易、中游的影视剧制作与运营、下游的衍生品市场这三者形成了完整的影视剧IP产业链,分别以百亿元、千亿元、万亿元规模进发,三者互通,将打造出超万亿元IP市场。”互联网思维,电影本身所占位置有限,电影的产业链才是重点。
BAT每个公司都成立了自己的电影公司,并且都有巨大IP池。这与前几年还不大接触内容的互联网做法完全不同了。2011年中国电影票房达100亿元,对有资金实力的互联网公司还远没有构成吸引力;今年电影票房可能达到400亿元,机会不同了。王长田今年见了马云两次。“他说30亿元以下的投资是不需要我来见被投资对象的。我之所以见你,是对一个事情感兴趣,对中国电影怎么做到3000亿元感兴趣。”王长田说。阿里巴巴出资24亿元入股光线传媒成为第二大股东,王长田的回答是:“电影产业做大的核心还是电影本身。”
阿里影业成立后,基于大数据选择张嘉佳的《摆渡人》和唐七公子的《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两大IP,暂定前者是王家卫监制,后者由刘亦菲主演。而合一影业的做法是,如果拿到的是一个漫画IP,首先想到的不是拍电影,而是先把它做成动漫放到网上播,根据网友的反馈再来决定下一步的投资计划。侧重票务和播放器的乐视网,在莫言大热之际推出《红高粱》。而且也不再是出现在电影尾部感谢名单上众多公司之一了,他们收购花儿影视,开始制作《芈月传》。
一个互联网公司的做事逻辑如下:首先在“IP池”里选择IP明星、精品IP往往自带“粉丝”,而且“粉丝”的黏合度高、聚合力强。每家网络公司都有这样的IP,漫画总点击量超50亿,动画总播放量超20亿。这样的IP首先为电影带来一批原始积累的观众。然后通过自有的创制工作室,或者外部合作方、产业人才等共同进行创制。同时利用社交网络与“粉丝”互动,通过网络文学、动漫等在线业务的用户行为洞察,为电影创作提供决策辅助。“用大数据拍电影”已经可以让用户通过摇一摇看到影片的四个不同结局。影片制作出来后,线下场景至关重要。腾讯和万达共同启动的“腾讯互动影城计划”,又会在院线流量运营、影城电竞赛事、影城互动体验专区,以及影片互动宣发等多个环节,进行探索。
数学题,化学题
看起来IP正在试图打通“内容”和“渠道”整个产业链条。有了互联网公司这些举措,IP电影真的树立了新法则、诞生了新规律吗?或者更直接来说,互联网公司通吃之余,是否每部电影如他们所计算那样赚翻天呢?
仍然回到IP。有意思的是,目前国内IP的几大“沉淀池”:一是文学榜单上的热门网络小说,二是大数据推算出的作品,三是影视公司自造IP项目比如《捉妖记》。可是这三者之间一点共通性也没有。
中国票房纪录保持者《捉妖记》,只有几个妖的名字取材自《山海经》,整个故事都是在好莱坞特效和动画领域工作了26年的香港导演许诚毅花3年时间自己做的原创剧本。制片人江志强更看重自己创造IP,而不是加入混战。《捉妖记》做下来差不多7年多,而7年前中国的电影市场没有成熟到今天的程度。今年中国电影产业的市场规模已跃居全球第二位。但从产业成熟度来说,中国电影产业还远远不及北美、日本、韩国等地区,这是差距,同时也是机会,意味着中国电影市场大有潜力可挖。
导演陈嘉上从2008年开始与乐视、光线合作,与博纳的合作也是从几万块酬劳开始。“现在中国的市场是最多变的,可问题在于大家过分相信一些数字和经验,但是这个市场不停地在变,很多发生过的它就不会再发生,甚至变成免疫了。所以要是你按照过去发生过的事情去判断,用数据去判断,而不是理解观众、理解创作,你会非常迷茫的。”
“原来的认知都不存在了,现在谁也不敢轻易下结论。”曾继媛已经在影视行业从业多年,依然说话不带情感色彩。大导演不再是市场保证,作家歌手转型反而受到追捧。“这样的新符号,充分满足了现在的互联网思维。”可是这些都是新现象,并非新的规律性认知。“《太平轮》、《一步之遥》,从电影的角度讲,也没有太差啊!但古装电影现在就是没票房,民国题材的电影也没票房。这是这个时代的风潮的另一面;但反过来看,电视剧里古装、民国连续剧,就是完全不同,火热得不得了。”
电影,尤其是电影票房,果然可以计算?“电影不是一个数学题。如果非要比喻,电影更像是个化学题,一点量变、一个条件,也会得出完全不同的结果。”导演田蒙接受采访时,他的电影《既然青春留不住》即将上映,他不无忧虑地说,这个网络小说不算热门,但自己喜欢就买下了改编版权。演员陈乔恩和张翰也是根据各种客观条件衡量得出的青春美貌组合。可拍完又遭遇了资金断档,导致后期迟迟没有完成,而他找到的所有公司都觉得“青春IP过剩了”,不看好,这期间《匆匆那年》、《左耳》都已经上映。在IP电影时代,创作人依然没有所谓通天大道。
什么档期好?什么题材火?国庆贺岁档也照样有赔钱的电影。这两年按照数学公式组合出来的IP电影,大多数没有像预计的一样名利双收,甚至连出现在院线的机会都没有就悄无声息地失败了。烂片也可能票房不低,好片票房却不如期待高。很多IP的价值还未被深度挖掘,就已因为追求短期变现而被透支,最终昙花一现过早夭折。“IP要延长生命周期,一定是一个逐渐养成的过程。《盗墓笔记》这样两毛钱(意指太差)特效的剧,最大的一个结果就是伤害了‘粉丝’的期望。尽管可以得到了服务器宕机、注册会员、点击播放等一系列纪录,然而却成了IP的消耗者,而不是繁衍者。”
曾继媛把IP比作另一个概念大数据。相信它会跟大数据概念的命运一样:先捧上天,然后踩入地,之后再回归理性。她一点不着急,她说:“等到IP版权价格已经超出了价值幅度,在可允许的范围内失败一部分,变成库存。总结经验大浪淘沙之后见天日的,就是具有真正创作能力的优秀公司。”不过目前看来,“新格局远远谈不上稳固,寡头也没有形成”。
“说一个剧本一个类型一定大卖,基本就等于说自己不懂电影。”陈嘉上说。一些行业人士用“霸权”、“强势”、“闷声发大财”之类词汇攻击拥有大量IP的公司,似乎从反面印证了IP变现的能力,可是单就电影作为投资项目并不够好,不仅投资体量大,风险也更大。田蒙觉得,电影产业里走金融玩法、股市因素路线的作品是极少数,大多数时候,钱永远是电影人需要担心的问题,无论什么IP。
IP与原创这一对手心手背的命题,有一段时间在从业者眼中达到了非此即彼的程度。“原创还是IP?”电影产业论坛把这两个词干脆做成了对立面。编剧张家鲁(《狄仁杰》、《寻龙诀》)感慨,电影圈现在很浮躁,不好好拍片只想囤积IP赚快钱。“以前我们在咖啡馆喝咖啡,坐下来之后,这一桌在谈剧本,那桌在谈项目的合作,但是现在你坐在咖啡馆里,你听到的是说这家公司要收购,那家公司要上市。”
所有采访对象都告诉我,中国电影和互联网,离真正的IP运营还有相当距离。经常被用作IP范本的是“漫威”的《复仇者联盟》。不熟悉绿巨人和美国队长没关系,知道钢铁侠是个高富帅就已经可以进电影院了。但是不同角色的不断增强,拉拢新“粉丝”,通过漫画书和衍生品一直不断给IP加温,“小IP精心呵护也可以长成大IP”。如果套用这个中国独创的IP电影理论,“《指环王》、《007》这样的作品才是超级IP。打磨多少年,出多少部连续电影,才能出一个这样的超级品牌”。
相对让IP涵盖整个产业链范畴并且一招制胜的企图。众多受访电影人说:回到小说或电影本身,没有一个内容是天生适合多渠道的。中国影视行业工业化的一个重要标志是行业已经出现了细分,网络小说与电影编剧是不同工种。一个小说可能只表达一个女孩喜欢一个男孩的哀怨情绪就够了。没有故事核,没有戏剧任务,没有变化冲突,就无法适应电影电视改编的需要。即使这一行业最前端的操盘人亚亚也认为:“目前国内IP能全渠道发展的还没有,我们还没哪个作品真正衍生出品牌概念。”
IP作为一种电影马甲,足够新颖,但它就是电影票房不二法则?至少目前没有被证明。中国电影票房的飙升,或者原因在这个马甲之外。
买票的21.4岁
21.4岁是中国电影目前计算的平均观众年龄。比起2014年统计的19~40岁这个区间段,21.4岁达到了中国电影观众前所未有的年轻度。“对读者来说,霸道总裁、面瘫男都已经过气了。”版权买手亚亚告诉我。看到“同一个模式的故事套着不同的壳子拿上来”,她立刻就会放弃一个哪怕畅销的金牌作者,因为“粉丝”抛弃他的速度远远高于想象。
在网络世界里成长起来的IP,自诞生起背后已经是从读者到“粉丝”再直接“嫁接”到用户的庞大群体,这是以往电影模式最艳羡的基础。尤其目前中国电影的回报模式比较单一,基本就是靠一张一张卖票。“‘85后’到‘95后’的创作者大都脱离了闭门造车。”一些有大用户量的IP改编电影后拒绝承认自己是“粉丝电影”,认为“粉丝”圈子过小,殊不知“粉丝”才是口碑传播的最有力武器,更是票房的基石。
网络连载小说、游戏是完全自由化的市场竞争,缺少读者阅读会被网站毫不留情地斩断,“粉丝”喜欢的角色可以增强他的故事线。作者非常谙熟读者心理,有些不仅善于在豆瓣、微博上与读者互动,而且会有意识的把自己当作明星来经营。看似玩转网络的“90后”恰恰是最无法总结出规律,因为他们以巨量失败为前提;试错成本,从来不在观察轴之内。
网络文学大户“晋江”,本身有在线作品65万部,签约影视的IP上百部,但目前成功上映反响热烈的,不过两三部。原因在于从读者到“粉丝”再到用户的年纪比较低,喜好不固定。而一旦出现IP购买,作者往往走上短平快的复制之路,不敢轻易变换路线,然而市场趣味瞬息万变,创作力反而受到限制。
另一个数据证明的是年轻人的消费力。截至“十一”黄金档末,2015年累计观影人次达到9.93亿人次,2014年整年为8.3亿人次。估算今年中国人均观影次数将在1.7次左右。按此速度,中国电影2017年或将超越美国,成为全球最大观众量的电影市场。
中国电影的主流消费群体并非收入定位模糊的中产阶级。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中年危机”套路的影片相对较少。“我们的电影观众年龄普遍比欧美国际年轻得多。”曾继媛说。好莱坞电影对于固定观影人群的培养已经长达数十年。“周日的教堂和周六的电影院,在西方是传统的家庭场合。”各种已经成功的类型片,都有稳定的观众了,其中主流观影人群是中产阶级。
“以前我们以为电影是要给3亿城市青年看的,这几年城市向城镇扩大,这个目标群体变成了6亿城镇青年。”朱辉龙说。中国电影风向不好预估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观众年龄太轻,偏好变化快,难以满足于某一个类型的电影。朱辉龙告诉我,中国今年的电影屏幕数已经达到2.36万块,平均每天增长15块。其中大部分增长在三、四线城市。2014年一线城市票房占总数的25%,二线占50%,三、四线占25%。
“《小时代》为什么会赢,你知道观众期待的这些香港、内地、台湾组合,配合成偶像电影出现等了多久吗?过去很久没有这个产品,现在终于来了。”陈嘉上说,郭敬明让“小鲜肉”电影成为时尚潮流。偶像一定能首先打造“粉丝经济”,但是四部票房口碑越来越差,这个路线能走多远还未知。国内商业片的市场的类型依然单一。陈嘉上与很多香港导演一样,在多年前就把商业片比作社会的“社工”。商业片本来应该找到社会的需求,社会需要按摩我就按摩,需要打我就打,需要止痛我不会但我就麻醉一下。这种思维在内地才刚刚起步。
“城镇青年都是看着美韩日剧长大的,欣赏水平在不断提升当中。”首先被解决的终端,就是随着房地产带动不断增长的银幕数。“最早的文化娱乐场所是电影院,后来是录像室、台球厅、夜总会、KTV,现在又回到电影。”他认为时间节点是《泰囧》,“《泰囧》把他们拉回到了城乡接合部的大商场里的新电影院里。”现在电影都有票房在“北上广深”和二、三、四线城的票房分布图,有些电影专门跑三、四线城市做宣传,拉动票房的幅度不小。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爆笑、青春剧基本上可以成为票房硬通货。“他们爱好比较集中,娱乐、感动、爱情、友谊,不接受的思想就不喜欢,怕错过话题、被时代抛弃,而且没时间。满足了‘90后’目前的需求,再以此为中端,向两个方向辐射,有人怀旧有人焦虑。但这不是中产阶级多元化的趣味。”
《煎饼侠》以低成本网剧IP拿到了票房与口碑,朱辉龙叫它“有中国特色的爆笑电影”。《失恋33天》则带动了高中生逃课现象。IP不仅仅是电影生产要素,更要促成的是一个大社会话题,作为心理需求观众一定要看,这是一个硬卖点,把人带入电影院。
从互联网角度出发,过去认为最重要的“讲故事”,不如概念甚至不如一个形象重要。这也最终成为创作者与IP炒家们的争论核心。无论电影如何,第五代到第六代导演从一个故事出发的主旨始终没有改变。而现在很多票房成功的作品确实已经弱化了故事本身。
“把电影的门槛打掉”是IP一个受争议的说法。实际上说的是IP较容易成为低成本电影生产的核心资源。年轻导演、作者编剧依靠网络成长,对用户的理解,使他们很容易在网络上低成本试错,也更喜欢使用“网红”而非明星演员。为了快速收回投资,投资人拿了不少网络文学作品,同时用互联网拉动“粉丝”增长。也正因如此,大量视频网站的影视剧只具有娱乐产品属性。“多资本、多创作主体、多类型、多专业人才构成的多元化才有好的产业生态。”
IP怎么玩?
“电影业这么多年发展,房地产来过了,能源行业来过了,餐饮来过了,现在互联网来了。”那些不断涌进电影业的资金,到了互联网这拨资金潮,终于对接上中国城镇化后,新一代极年轻的观影人的出现,而且还诞生出一整套IP电影操作法——也正是这系列因素,互联网资本、城镇化、年轻观众与IP电影,中国电影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
可以借鉴的、受访者共同指向的,仍然是好莱坞——尽管他们并不用IP标签,但好莱坞电影创造了不少经典的IP及巨大的产业链和衍生品市场。曾继媛举了个例子:《超能陆战队》主角形象为了IP的延展性进行了颠覆性创造。大白在原著中本来是金属制造的战斗机器人,而电影为了更有效地赢得女性和儿童,降低攻击性,让观众产生心理优越感:将战斗的硬大白变成了气体填充的医疗软大白;本来负担国防军事力量的暴力武装团体,变成了宣扬有爱的松散学生组合。“这才是真正的好IP。”
这个时代,在创作者眼中,中国电影的产业生态正在改变,推动产业升级的IP还将装进源源不断的新鲜玩意。“创作者不应该盲目抵制新东西。用户在成长,技术在迭代,接纳新鲜要素是电影从业人要做的。另一方面互联网一定不懂电影吗?它也在学习电影规律,与生产流程相融合,跨界肯定是不能避免的。”尽管票房神作褒贬不一,不断涌现出的新类型、新元素却是当下观众走进电影院的“钩子”。所以,真正的问题是:我们如何玩转IP电影?
IP的长板理论,成为这类电影最新的成长利器。简单来讲,商业片本来就有一些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招数:“由一个平凡的绝望主角开始,故事起于一个时代的终结,给他一个秘密,一个导师或徒弟、派对,把暴力分解成小剂量……”但IP电影的长板必须有别于这种普遍“人设”。有了长板等于有了突出的亮点。
依靠形象的漫威,电影故事已经弱化,情节完全靠漫画书展开,电影里每个角色都只剩大符号,可是每一个都受到观众的认可。“故事、形象、演员、概念、形式、特效等等都是电影综合艺术的一个要素。徐克用全新的形式拍《智取威虎山》,《滚蛋吧,肿瘤君》里用二次元漫画构成了新的情绪语言,或者仅仅是一个视觉奇观‘怪兽’的形象。有一个长板就能掩盖所有短板,这个目前观众和市场是认可的。”
至今被列入高票房的中国IP影片,探索讨论检验创造之后依然有自己的长板。他们都是可以用一句概念(concept)就能让你嗨(high)的电影,即所谓IP第一要务“高概念”。
《小时代》:拜金闺密们的爱恨情仇。
《何以笙箫默》:男版玛丽苏。
只凭“歌名”、“何炅”,《栀子花开》就被分析师预估票房4亿元。“高概念”具有视觉形象的吸引力、充分的市场商机、简单扼要的情节主轴与剧情铺陈,以求大多数观众理解与接受的电影。这套“一句话售卖一部电影”的点子来自著名的好莱坞商人迈克尔·艾斯纳(Michael Eisner)和巴里·迪勒(Barry Diller),两人用这套“高概念”策略在派拉蒙开创了一个时代后,艾斯纳和搭档卡森伯格(现为梦工厂CEO)凭借高概念电影力挽狂澜地拯救了迪士尼。
另一个长板则更个性化。“大前提约定”是布莱克·斯奈德在剧作理论中提出的,一部电影,只能有一个和现实世界不同的设定。故事的起点和后续都要基于这个唯一设定。看《头脑特工队》的时候,我总忍不住跳出故事,赞叹编剧对“世界观”精妙绝伦的设置,对应了几乎所有人心里的一个问题点。现在IP市场风行的关键词正是“世界观”。高概念是电影的“钩子”,世界观就成了IP“高明不高明”的另一个分水岭。人物背景建立在世界观之上,行动和剧情则规范其内。美国大片世界观就那么几个俗套,“家庭”、“牺牲”但很好用。“郭敬明和韩寒,都通过他们的电影将其世界观灌输给了观众。从这个意义上讲也是成功的。”陈嘉上说,他们贩卖的是一个年轻人的角度,而这个角度是他们的“粉丝”一直同意的。“随着商业片团队越来越专业化,特效和拍摄发展非常快,导演什么都可以不懂,但他的角度是个人的。”
再好的IP依然要想办法走向互联网时代的观众。田旭拿到张嘉佳的剧本只有3000多字。“IP虽然很热,可是能不能被赞赏有一个时代背景。”他举例说,前不久话剧《雷雨》在学生场遭到观众哄笑,引起演员不满的事。“话剧《雷雨》,曾经曹禺先生也并不满意。他23岁创作的时候体味着人间悲情,而后来的话剧却架构了一个资本家和劳动人民的故事。大学生们至少也是看着琼瑶长大吧。”
这一年多市场上也出现了大量专门操作“IP转化增值”的公司。IP指向的原创权和产业开发价值,去掉浮躁,依然是电影产业的核心发动机。“品牌也好内容也好,都得放在产业链前面。明珠不闪闪发亮,开发啥都是扯。” 中国话剧盗墓笔记小时代校园电影互联网ip运营春节票房九层妖塔武打片娱乐八卦中国电影风潮知识财产夏洛特烦恼电影爱情电影喜剧片IP中国资本摆渡人何以笙箫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