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号展厅里的中国瓷

瓷器，是一门来源于自然与生活的艺术，它不仅是中华民族审美的浪漫表达，更是人类文明发展的重要标志。自古以来，瓷器艺术的发展离不开工匠的专研与精进，也离不开帝王将相、文人墨客的青睐与推崇。汝窑被后人推为“五大名窑”之首，以其温润如玉的淡天青色釉而闻名于世。清淡朴素、含蓄典雅的色彩，是“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的诗意浪漫，也是“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的至味清欢。

大英博物馆的95号展厅里，陈列着一组汝窑瓷器。在柔和的灯光投射下，瓷器表面泛着温润的色泽，开片细纹里沉淀着岁月的气息，仿佛正在诉说着一个久远的故事。其中的一件汝窑碗，造型规整，胎质细腻，釉色如湖水映出的青天，堪称精美的稀世珍品。根据学者研究据统计，世界各地博物馆及私人收藏的传世汝窑瓷器总计92件（刻有御题诗文者仅22件），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包括台北故宫博物院21件（刻有御题诗文者13件）、北京故宫博物院19件（刻有御题诗文者4件）以及大英博物馆12件（刻有御题诗文者2件）。此件瓷碗在大英博物馆官网的完整名称为“刻乾隆御题诗汝窑碗”，是馆藏瓷器中的精品。

值得注意的是，在展厅一侧的玻璃展柜里还陈列着一卷《古玩图》。卷首标签显示“古玩图”“雍正六年”。图卷尾处的汝窑碗，与上述“刻乾隆御题诗汝窑碗”一模一样，毫无二致。根据学者研究，此手卷应是雍正皇帝令宫廷画师按照实物精心绘制而成。《清宫内务府造办处档案》有载：

（雍正八年）六月十五日，据圆明园来帖称，本月十三日太监刘希文、王守贵传旨：着画西洋画人来圆明园画古玩，不必着郎世宁来。钦此。

于七月初一日，画得绢古玩册页二册，内务府总管海望呈览。奉旨：不必用绢画，用纸画手卷。钦此。

在此卷画幅之中，总计绘制了近250件宫廷珍藏器物，涵括了从新石器时代到雍正年间的各类精选的陶瓷、玉器、青铜器和其他古物，其中瓷器包含了宋代汝、官、哥、定等各窑珍品以及明代永宣、成化、嘉万等各期精品。由此可见，此汝窑碗在雍正朝时便已为宫廷珍藏，且深得雍正皇帝的喜爱，绘入古玩图册之中。

如此珍稀的御题汝瓷碗是如何流失海外的？此事需从英国陶瓷收藏家大维德与故宫的渊源谈起。斐西瓦乐·大维德对中国艺术兴趣浓厚，他学习临摹中国书法，鉴赏研究古籍善本，收购珍藏中国瓷器。20世纪20年代，大维德曾三次来到中国，且与故宫产生交集：第一次是1924年，恰逢清室善后委员会点查故宫物品时期，大维德获得观摩清宫旧藏瓷器的机会。第二次是1927至1928年间，大维德从盐业银行收购到逊清皇室抵押的一批瓷器。第三次是1929年，赶上故宫博物院稳步发展时期，大维德捐资修缮景阳宫后殿御书房，并参与元明清瓷器陈列的策划，受聘故宫博物院顾问。

大维德的第二次中国之行，正值故宫博物院处于改组过程之中——故宫博物院建院初期，因受时局动荡的影响，历经多次改组。1927年4月，故宫博物院维持会致函北洋政府国务院及内务部，请求禁止盐业银行变卖处理逊清皇室内务府抵押的古乐、金钟、册宝等物品。由此可见，当时盐业银行确实正在处理逊清皇室内务府抵押的文物，故宫博物院也竭力着手阻止。但是1927年6月，故宫博物院再次改组，以王士珍为首的故宫博物院管理委员会，替换了以江瀚为会长的故宫博物院维持会。禁止盐业银行变卖处理逊清皇室内务府抵押物品之事亦被搁置，没有了下文。也就是这个空当，大维德得了机会，从盐业银行手中购得40件清室抵押的宫廷藏瓷。对此，大维德夫人如此追忆：

这些藏品是由于慈禧太后1901年逃离紫禁城时需要大量资金，于是将它们抵押给了盐业银行……通过官方的关系大维德最终造访了银行，见到了宝物。它们是瑰丽的，在他的眼中尤其出彩，于是坚定了他购买的决心。接着他几次会面董事长和董事会成员，告知他们他的意图。他的竞争对手显然有强大的影响力，所以气氛很难是友善的。然而，他们之中有一个人表示出友好，即银行财长。尽管数月的谈判经历了几乎无法克服的困难，大维德最终说服董事会集体接受他的提议，达成了40件物品的寄售协议和资金条款。

迄今为止，大维德收购清室抵押给盐业银行瓷器的具体细节，尚未见到档案、文书、信札等具体记载。但不可否认的是，大维德确实获得了他收藏生涯中最为重要的藏品——这批器物中大部分为宋代名窑瓷器，其中官窑、哥窑瓷器近20件，多数瓷器上有乾隆御题诗。

自从购得这批清宫旧藏后，大维德开始系统、深入地研究中国瓷器，特别是官窑瓷器。1929年，大维德第三次来中国时，通过各种途径获得了与故宫博物院的直接联系。7月10日，大维德写信给故宫博物院总务处长俞同奎，表示想要捐款改造景阳宫瓷器专门陈列室，以供民众参观欣赏。通过数次沟通与协商，故宫博物院接受了大维德的捐助，并将该款项用于景阳宫后院御书房的修缮以及陈列室展柜的购置。

1934年，大维德邀请英国陶瓷专家霍蒲孙对其藏品进行分类整理，从中遴选了180件最重要的器物，编著出版了专门的目录册，记录下每件器物的尺寸、年代、出处等详细信息，这些说明文字皆由大维德亲自撰写。中文书名《中国陶瓷图录》由时任故宫博物院院长马衡题写，中文序跋则由大维德亲笔书写：

明高濂《遵生八笺·论官哥窑器》，其结语云：“后此不知凋谢如何。故余每得一睹，心目爽朗，神魂为之飞动，顿令腹饱。岂果耽玩痼僻使然？更伤后人闻有是名，而不得见是物也，慨夫！余于高氏此论辄有同慨，爰节取其言以弁吾书之首。癸酉季冬吉日，斐西瓦乐·大维德识。”并引首章斋馆号“恒丽阁”，款后钤印姓名印“大维德印”和别号印“江村居士”。

大维德前后共收藏了1700多件中国瓷器，为此，他曾在伦敦成立了一家小型博物馆——大维德中国艺术基金会，专门陈列自己的藏品，并对公众开放。后因故，他收藏的所有中国陶瓷藏品被大英博物馆接管。

大英博物馆是收藏中国流失文物最多的博物馆，目前所藏的中国文物多达2.3万件，其中十分耀眼的就是中国瓷器，它们同《古玩图》、御题汝窑碗有着相似的命运，温润的釉面下透着漂泊异乡的心酸。相信曾驻足展柜前的每一位中国游客，都会为它们的流落唏嘘不已。

编辑 高塬  /  美编 徐雪梅

编审 许陈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