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诸岛确属中国
◎ 文字统筹 许陈静
◎ 本刊记者 毛予菲
5月31日至6月2日,第二十一届香格里拉对话会在新加坡举行。其间,菲律宾总统马科斯发表演讲,阐述菲律宾领土范围的所谓法律依据,声称《联合国海洋法公约》和南海仲裁裁决均承认菲合法权利,是菲南海政策的基石。
对此,中国外交部发言人6月3日回应说,菲方有关表态罔顾历史和事实,宣扬其涉海错误立场,歪曲渲染海上事态。
而就在香格里拉对话会开幕前不久,一位英国国际法专家出版了新书《南海的历史与主权》,明确提出并严谨论证:中国对南海诸岛拥有无可争辩的主权。
这是轰动性的。这位国际法专家叫安东尼·卡蒂,今年77岁,目前正在北京大学任教。《环球人物》记者邀请他谈谈南海问题,不到2个小时就得到回复:“感谢你的邀请,当然可以!”
我们约定在他的办公室见面,但一走进北大静园,正好撞见刚刚散会的卡蒂。他愉快地带着我们来到他的办公室,换上提前准备好的衬衣、西装,还特地打上了领带,才郑重地坐到我们面前。
《环球人物》记者拿出一张中国南海地图,中文版的,在桌上铺开。卡蒂不认识中文,但他对南海是如此熟悉,完全不需要借助文字标注,立即在地图上指给《环球人物》记者看:“这里是南沙群岛,这里是西沙群岛。”如数家珍。接着,他指尖落到香港岛上:“我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在岛上看南边的大海,风景很美丽。”
卡蒂与中国南海的缘分始于2009年。那年,他从英国阿伯丁大学来到中国的香港大学任教。当时,因为域外大国的介入,菲律宾等国提出在南海经济专属区和岛礁主权的主张,南海争端迅速升温。有关当事国频频示强,南海问题遂成为国际热点之一。“据我当时的了解,这背后是美国人在煽动、搅局。”卡蒂回忆。他决定回到英国后,要去英国档案馆查阅,看看有没有这方面的资料。“令人惊讶的是,我发现了大量直接涉及南沙群岛主权问题的档案。那些英国档案表明,南沙群岛属于中国。”
后来,卡蒂受邀参加一个关于南海问题的国际会议。当他详细介绍了这些研究材料后,遭到了他人——尤其是一个德国人相当严厉的批评。之后,卡蒂又查阅了法国档案。他发现,法国人也曾写下:西沙群岛属于中国。
“就这样,一门兴趣发展成了一项事业。”卡蒂说。从2009年到2018年,他查阅了大量19世纪以来关于南海诸岛所有权问题的国家档案。近期,他将这些历史档案的研究集结为《南海的历史与主权》一书,正式出版。

“自古以来每年都有中国渔民到访”
《环球人物》:您能否用一句话介绍《南海的历史与主权》的主要结论?
卡蒂:从英国和法国的官方历史记录来看,它们过去长期持有的立场是:南海诸岛都是中国领土。美国的立场,二战前是中立的。但二战后,出于战略考虑,美国认为,“帕拉塞尔群岛(即我西沙群岛)和斯普拉特利群岛(即我南沙群岛)不应落入‘共产党中国’之手”。
《环球人物》:有哪些重要的档案能够支持您的结论?
卡蒂:在我多年的研究过程中,有两份文件最为突出。1921年,时任法国外交部长阿里斯蒂德·白里安认为,西沙群岛显然是中国的。1931年,白里安还为此征询了法国外交部法律顾问尤里斯·巴德万的意见。巴德万给出的法律建议与白里安自己的观点相同:西沙群岛属于中国。我在法国外交部档案馆,找到了巴德万的这份建议书。
1974年,一名英国法律顾问在英国外交部法律意见书上写道:“斯普拉特利群岛(即我南沙群岛)是中国的。”不仅如此,这名法律顾问还援引对中国在南海诸岛经济活动史的调查结果:“这些岛屿……自古以来每年都有中国渔民到访,他们在周边水域捕鱼,不定期地在岛上居住。我们殖民部(自1891年以来)的记录证实了这一情况……”这份法律意见书获得了英国内阁的批准。
白里安虽认同“西沙群岛属于中国”,但他决定,法国无论如何都要对西沙群岛提出主权要求,“看看中国人的反应如何”。英国的情况同样如此。一个英国外交大臣在内阁批准的法律意见书上手写了一句说明,“这是我们的观点,没有必要将此告知中国”。
这两份文件只是我找到的关于南海诸岛主权问题的欧美档案中的一小部分。其他档案横跨120年,十分庞大、复杂。它们都压倒性地支持了这一观点:南海诸岛确属中国。
《环球人物》:那么,又有哪些重要的档案记录了西方对南海诸岛的侵占历史?
卡蒂:法国档案中有一份非常重要的文档,那就是1974年时任法国驻华大使埃蒂安·马纳克写给时任法国外交部长米歇尔·乔伯特的一封信,标题是“关于南中国海的斯普拉特利群岛(即我南沙群岛)和其他群岛的领土争议”。信中说,“法国在安南建立保护国后,夺取了南沙群岛和西沙群岛”。安南即今天的越南。
法国在南海诸岛上的主权宣示,又遭到了日本的抢夺。1933年,日本人提出质疑;到1937年秋,日本已登上南沙群岛。当时,英国外交部第三法律顾问杰拉尔德·菲茨莫里斯的论述特别有意思:考虑到日本的威胁,我们应该支持法国,敦促法国人占领这一群岛中所有可利用的岛屿。“如果怎么都没办法赶走日本人……至少应该采取一些措施来防止情况恶化。”
二战结束后,日本从这些岛屿撤离,而美国以胜利者的姿态参与了进来。美国档案馆有一份20世纪50年代中期的记录。它显示,1956年,时任美国副国务卿罗伯特·墨菲在一次会议上表示,虽然菲律宾对南沙群岛没有主权要求,但应该鼓励他们声称对南沙群岛拥有主权,这符合美国的战略利益。时任美国国务卿约翰·杜勒斯也参与了这次会议,他的判断是,“此事极其重要,美国应该采取快速、有效的行动”。

“领土属于生活在那里的人民”
《环球人物》:在新书中,您特别总结了中西方两种截然不同的“领土取得方式”。
卡蒂:《南海的历史与主权》是基于历史档案的书写,阐述法律意见的内容非常少。但关于“领土取得方式”的讨论,是我这本书最重要的篇章。
在殖民扩张历史中,欧洲帝国主义国家四处攫取、占领土地,然后正式发出通告:我们拥有对这片土地的主权。这意味着,一片土地的归属,完全取决于谁第一个入侵并建立殖民统治。这是西方认同的土地获取规则。但像中国人这样的“土著居民”,世世代代生活在一片土地上,并在那里积极从事各种经济活动。居住与活动本身就足以证明——“这是我们的土地。”不需要再去发个通告宣布对领土的主权。
中西方的领土取得方式有本质不同。毫无疑问,领土属于生活在那里的人民,那是他们的祖国和家园。
《环球人物》:您提到的第一种领土取得方式,带着浓厚的殖民主义色彩。环顾当今世界,不少国家之间存在着领土争端问题,其中许多是从殖民时代遗留下来的。
卡蒂:我很高兴你看到了这一点。100多年前,在抢夺殖民地的过程中,西方列强之间的冲突加剧。在我看来,这是19世纪末非洲分裂的重要原因,也是后来英国、德国、法国、美国和日本对大多数太平洋岛屿提出主权要求的所谓“重要依据”。


《环球人物》:关于此类领土争端,国际法庭此前是如何进行仲裁的?
卡蒂:在国际法领域,帕尔马斯岛案是著名的领土权归属问题仲裁案。帕尔马斯岛位于菲律宾棉兰老岛和印度尼西亚纳努萨岛交界处。最初,纳努萨岛是荷兰的殖民地,棉兰老岛是西班牙的殖民地。1898年12月,《美西巴黎和平条约》规定,西班牙将帕尔马斯岛割让给美国。1899年,美国通知荷兰此条约时,荷兰对割让没有表示反对。但1906年,美国驻棉兰老岛的司令视察帕尔马斯岛时,发现岛上飘扬着荷兰国旗。美荷在进行外交接触后,于1925年签订了仲裁协议,将该岛主权归属问题交给海牙常设仲裁法院解决。1928年,常设仲裁法院院长裁定“帕尔马斯岛完全构成荷兰领土的一部分”。
我认为,从两个角度看,这个裁决结果是很有问题的。第一,在仲裁过程中,长期居住在该岛的岛民被彻底无视了,没有人尊重他们。第二,仲裁员居然将荷兰与岛民的殖民关系作为荷兰在该岛进行活动的证据。
在我看来,这种“领土观”纯粹是帝国主义的产物,根本就是一派胡言,是“垃圾法条”。建立国际秩序的基础绝不应该是与殖民有关的历史,而应该是各国人民对自己家园的守护和自决。
2016年,南海仲裁案所谓的“最终裁决”为菲律宾“胜诉”。我认为,这一裁决践踏了国际关系秩序的基本准则,是美国和北约推行遏制中国战略的一部分。
直到今天,以殖民为底色的思维方式依旧在一些人脑海中挥之不去。在当今的国际社会背景下,想要建立一个真正公正的国际法庭,我认为太难实现了。这样的西方领土观,是不能被接受的。
《环球人物》:在您的新书中,您引用了其他国际法学者的类似观点。
卡蒂:是的。德国法学家卡尔·施密特也曾指出:以兼并方式来宣布所有权是“西方列强的行为”。他在《大地法》中继续推论道,“这种行为具有毁灭性,导致了欧洲国家之间内战不止,彼此消耗”。
《环球人物》:从国际法角度出发,在您看来,相关国家应如何处理包括南海问题在内的领土争端?
卡蒂:作为一名国际法学者,我的答案是: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法律问题,而是一个政治问题、一件外交事务。在南海争端中,中国与东南亚声索国之间的海域划界,应该被视为它们在政治、军事、经济、文化等领域交涉与合作的一部分。相关国家政府应该好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讨论与谈判。
同时,这也是一个关乎正义的深刻问题——各国政府在讨论时,应该遵循的基本规则是——领土属于生活在那里的人民。
我认为,菲律宾对南沙群岛部分岛礁的领土主张是荒谬的。1899年至1902年的美菲战争过后,美国一直在干扰和塑造菲律宾的政策。如今,菲律宾是一个内部声音十分分裂的国家——有人憎恨美国在战争中对菲律宾人的镇压,但目前亲美势力又占据了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