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厉风救援队:黄河里的打捞故事
作者:忆暖( 厉风黄河救援队部分成员 )
巡逻
黄河河南九堡段,厉风救援队经过四五个小时的打捞,终于在距离中牟县大孟镇十多里地的一个北岸弯道处,找到了年轻的溺亡者。就在队员们准备靠岸时,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溺亡者的叔叔心急想接过侄子,便从救援船上跳到河岸边,哪知河岸边水深数米,人瞬间没顶,没了踪影。幸亏救援队及时施救,几分钟后,被救起的叔叔惊魂未定,抱着侄子的尸身失声痛哭。而溺亡者的父母和怀里抱着婴儿的妻子,早已哭到休克。
这是今年8月让队长王喜军印象极其深刻的一次打捞。成立厉风义务救援队两年半以来,这个47岁的中年男人见过无数次类似的画面,却仍然难以释怀生命逝去之痛。“刚刚过去的暑假是溺水高峰期,仅7月就打捞了29人,但绝大多数都已经死亡。”王喜军告诉本刊,“黄河这一带沿岸是游玩的好地方,很多人在节假日自驾到河边的农家乐餐厅吃黄河鲤鱼。而大部分溺亡事件就是游客贸然下河游泳玩耍造成的。而且往往是有第一个人掉进去,同行的人下水去救,结果也跟着卷进去。”
救援队的基地坐落在河南九堡段大堤上,几米之遥就是横无际涯的黄河主河道,浑浊的河水呼啸着顺流而下。“这黄河看上去平静,但水下都是暗流,还有漩涡,加上流速太快,落水几分钟内救不上来,人就没了。”王喜军介绍说,黄河岸边,每每间隔不到百米就有一家农家乐餐厅,打着特大的黄河鲤鱼和大闸蟹招牌。除了游客,还有不少自驾而来的钓鱼者。
( 一旦出现溺水险情,救援队员可驾驶平日用于捕鱼的冲锋舟快速抵达现场
)
“这几天变天了,下雨刮风,来黄河边游玩的人少,我们的任务稍微轻松一点。”但救援队仍不敢放松警惕,王喜军说:“每周都安排3个人值班,值班人就日夜住在基地里,他们必须保证救援船油加满,随叫随到。”队长王喜军和副队长万小广则不定期过来督查。
这周值班的队员是庄占有、梁建国和梁正祥。每天早上6点起床后,三人便轮流巡逻。“上午10点到12点往上游走,下午13点到15点往下游去。”队员们告诉本刊,救援队最初只负责中牟县区域内50公里河岸,随着队员和船只的增加,巡逻河岸范围已经增加到了70公里。“由于游客多、地势险,九堡、原阳县、赵口闸、郑州黄河二桥这几个点是巡逻重点。”队员们边说边使劲拉拽着发动机引擎拉绳,救援船在一瞬间启动,划出一道数米远的白色浪花,奔向下游。
( 厉风黄河救援队创建者王喜军 )
打捞
在王喜军的厉风义务救援队成立前,收费打捞是当地不少渔民的赚钱门路。“正所谓‘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有些打捞队是坐地起价,家属还能讨价还价。一开始的行情是每人每天给200块钱,还说得过去。但后来就越来越变味儿了,真正捞人时是四五个人,去领钱时,却来了三四十人。最后发展到不管能不能捞上人来,一天都要七八千,甚至上万块。”王喜军说他看不过眼,说了几句,没想到对方却呛声道:“你有本事就别收钱,自己成立队伍去捞。”
好打抱不平的王喜军于是和相熟的渔民朋友一个一个地商量。“咋不中啊!不就是捞个人嘛,我们在黄河里打鱼,也算是为回报黄河做点好事。”王喜军的提议得到了这些从小通晓水性、身怀横渡黄河本领的渔民的积极响应。“救援必须是义务的,不能向家属要任何费用,哪怕是家属主动掏的感谢费,也不能沾一分。”王喜军给队伍取名“厉风”,意指雷厉风行、快速及时。就这样,16个人,8条船,这支黄河上的义务救援队在2012年正月十八王喜军生日那天正式成立。
王喜军直到现在还记得救援队成立不久后的一次打捞,那是个24岁的洛阳女孩。“正月初四下午,这个女孩被男朋友叫到河边玩,结果没想到掉进黄河里了。女方的家属说是两人吵架拉扯中男孩把女孩推进河里,而男方则说是女孩自己掉进去的。最后报警公安介入,但女孩一直没有找到。”王喜军是在某天凌晨两点多接到女孩父亲的电话,“连夜赶到洛阳时,女孩的父母一直等在高速路边”。
“洛阳那边的水域地势不太好打捞,到处是大石头和鹅卵石,只能一点一点地找。”王喜军记得,“女孩的父亲一直问我,孩子最后被找到的时候,身上的衣服会不会全部被冲掉了。我说绝对不会,凭我的经验,时间越长,衣服越不会掉。”这位失去女儿的父亲每天一大早就骑着自行车一路沿河找,直到天黑才回家,第二天早上又继续。他的包里始终装着一身干净衣服,让女儿穿戴整齐地走,是他维护女儿最后尊严的方式。5个月后,当救援队在巩义找到女孩时,身上的衣服、鞋和首饰都完好无损,只是泡在水里太久,捞上来后太阳光一照,面目已经分不清了。
这位父亲的执著让王喜军深受震动,更坚定了他义务救援的决心。“刚开始的时候,很多队员不敢下河里去捞尸体,没人敢伸手。”王喜军说,“说实话,我也害怕,但在河里年数长了,就不怕了。现在其他队员也慢慢锻炼出来了,毕竟我们让逝者入土为安是积德行善的好事。”
在黄河里救援打捞还是个危险的技术活。“水道窄不容易捞,因为这时候整个河道里水的流速都很快,直着冲下来。只有等到河道拐弯处或分叉处,藏人的可能性比较大。而水道宽的情况下,流速慢,人更容易慢慢漂到河岸边。”王喜军说。
现在的救援队伍已经扩展到50多人,上有76岁的老人,下有22岁的年轻后生。而他们的救援范围,也不仅是中牟黄河这一段,从郑州、信阳、巩义到开封和邙山,很多地方都留下了义务救援队的足迹。“甚至连110和119也经常给救援队打电话,请求帮忙捞人。”王喜军说,“论打捞设备的专业程度和对黄河水势地形的熟悉程度,消防人员和从小生活在黄河边的渔民没法比。”
质疑
厉风义务救援队的存在一定程度上阻断了周边以打捞为副业的渔民的财路。“有几个应届毕业生在等派发毕业证的时候跑到黄河边玩耍,因为夏天天热,他们把买来的西瓜泡在河水中,水流把西瓜冲走了,其中一个学生伸手去捞,一步之差就掉进了河里;另一个学生去捞他,结果也掉了进去;总共五个人掉进去三个。”王喜军说,家属给王喜军打电话时,他正在外地打捞,赶不回来。
“家属就找了收费的打捞队,两天花了1.5万元,还没有任何结果。”最终,王喜军带着队伍从外地赶回来,四天内打捞上两个人,总共才花了400块饭钱。“说实话,收费的打捞还是比义务的多,因为义务救援队就我们一家。”王喜军原来和有些收费打捞者的关系还不错,但自从义务救援队成立以来,双方就不再往来了。
“很多人不相信我们是义务的,不相信现在这个社会里,还有不要钱去做好事的。”王喜军无奈地说,黝黑的脸上添了几分苦涩的笑容。“甚至有很多人托各种关系找到我想进队伍。他们心里想的是,这个救援队这么出名,捞这么多人,那得赚多少钱啊。我越说我们是义务的,他们越不相信是真的,越觉得这里头利益空间很大。还有人以为国家会有什么补贴,我说没有他也不相信,总觉得不可能真有人自己贴钱去捞人。”
事实上,做义务救援队不仅不挣钱,还要倒贴钱。“每年4月到6月是黄河禁渔期,我们就在家种地。”王喜军家有七八亩地,种着玉米和花生。“一亩地这一季的收入是1000来块钱,一年下来总共也就一两万块钱,但总归是饿不死的。”禁渔期一过,渔民们就可以下河捕鱼。“去年我们把打鱼的收入全部汇总,作为队伍的共同经费。总共收入10万元,仅船只油费和维修就花掉了8万元,再扣除电费和伙食费,每人所得仅余1300多元。”
“但这种做法实行一年后发现,干多干少一个样导致队员的积极性不高,有个别不自觉的偷懒,打得多的心理不平衡,打得少的占别人便宜。”王喜军今年就把大家的打鱼收入全部分开,各自算各自的,因救援而产生的费用仍然由大家伙平摊。“今年上半年每人交了3000块钱,现在账上还剩7203元。”救援队有专人来管账,报销则必须有队长和副队长的签字,全部账目会定期公开,“这一分一厘都是大家的钱,必须弄清楚,不能糊弄大家”。
王喜军说,救援的支出主要是油钱。“机器全速不停的情况下,每艘船每小时耗费17升油,每次捞人最少得有两艘船一起工作,一天下来两艘船得耗费200多升油,就是一两千块钱。去年捞人用船最多的一天,光烧油就花了万把块钱。”除此之外,机器维修费也是一大笔开支。“如果只是简单维修,比如说换个火花塞之类的,只要几百块钱。就怕坏配件,去年捞一个老人,坏了两个变速箱,要修好得花1.5万元,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钱,就搁了大半年一直没去修。”
“原来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的打捞量,以为一年里不会超过十个八个,哪知道仅今年7月份就超过了去年一年的量。如果每天都去打鱼,一年也能挣个两三万块钱。但今年因为捞人救援,耽误的时间比较多,7月份都没怎么打鱼。实际上我们队伍里有一多半队员,生活真的很艰难,家里的房子都很破。”尽管如此,王喜军还是坚持义务救援。“如果收费,我这个队长头一个不干。其实说心里话,从经济上来看,真的损失很大。但从精神上来说,真的很满足。”
目前最让王喜军和队员们闹心的是“身份”问题。“黄河河务局说我们的船没有船证,队员没有驾驶证,不准下水。我说我们是捞人做好事去了,他们说那也不能下水,连证都没有,你凭啥去捞人?每次去办证,各个部门就在踢皮球,都不给办。民政踢给水务,水务踢给渔政,渔政部门又说不归自己管。弄得我们现在是办证无门。”
“现在只能一步一步来,不久前总算问清楚开船证是归海事局办。”王喜军跟海事局的领导说了救援队的情况,领导很支持,免费帮救援队办了25个开船证。“我们好多队员都没有文化,相当一部分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理论考试时,只能把他们单独弄到一个考场里,由工作人员把试题和选项念出来,听音答题。所幸大部分都通过了考试,只有两个不及格补考了。”“但是船证还是不知道该去哪里办。”王喜军想让救援队里的船都有证,“这样,大家下河的时候也名正言顺,救人的时候也更加理直气壮。”
(感谢中牟电视台张玉清对本文的帮助) 故事救援队王喜军打捞黄河厉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