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出走的猫

我妈认为我窝在沙发里看书或者吃冰淇淋的时候，很像一只猫。事实上，我也的确希望生活得如同一只猫，一只无忧无虑、悠闲惬意、受尽宠爱的猫。每天，我将自己打扮精致，穿梭在外面的大千世界及300多平方米的家中，快乐得仿佛一只长了翅膀的猫。有一天，我有了新的生活目的：拥有一个“迷你版的我”。我沉着镇静、实事求是地备孕、受孕、怀孕、分娩，在一个飘雪的日子里，迎接到了“迷你版的我”，一个令产科医生及助产士们惊呼“粉白粉白”的小娃娃。三天后，我和小娃娃离开医院，回到了家中。这回，家中的人员构成变成了：小娃娃，我，我的丈夫，我的婆婆，阿姨。

洗过澡，我听见丈夫在书房打电话订餐，是三份吉野家的吉味双拼饭套餐。为什么只有三份呢，我跑过去问丈夫。对方答复：妈妈、阿姨、我，一人一份，妈妈已经让阿姨为你煮鸡汤面条了，还会为你准备煮青菜和芝士蛋糕，你现在不能吃太硬的米饭，所以不能吃吉野家。我皱着眉头抗议：可是你们都没有问过我想吃什么。也许是受到产后激素水平的影响，瞬间，我流出了眼泪，我感觉被彻底忽略了。丈夫急忙说：宝贝别哭，再为你加订一份吉野家，好不好。我奔出书房说，我不要吃饭。

我蜷缩在衣帽间的粉色沙发上黯然神伤，婆婆抱着小娃娃，“慈祥”地出现在沙发旁边，她藏在镜片后的双眼露出我看不懂的目光，似乎很温柔。她叫来了她的儿子，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向她道歉。虽然我得到了一个道歉，还有一个食谱会预先征求我意见的承诺，但我还是觉得不开心，那天，我晚饭吃得很少。

几个月后，我离家出走，回忆起这件事情，突然醒悟，这是第一次战争，我和婆婆的。婆婆的眼神哪里是温柔，简直是不善的。婆婆才是沉着镇静、轻易地、神不知鬼不觉地达到了目的：占领了本该属于小娃娃、我、我丈夫的家。

婆婆对于菜品有着近乎苛刻的热情，会要求将生姜、蒜必须按照生长方向切割，洗菜必须一片一片菜叶正反两面清洗，蔬菜如果没有标注“有机”最好不要吃，转基因食品坚决不能出现在餐桌上……婆婆还有着怪异的生活习惯，自从摘除子宫后，她就再也不在床上睡觉了，而是常年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卧室用来当新品储物间，整个房间里摞满了米色纸箱，纸箱里是各式衣服、裤子、裙子、丝巾、鞋子……全是价格昂贵、挂着吊牌的新品，这些新品从来不被使用，只是用来收藏。这间屋子常年锁着，钥匙挂在婆婆的脖子上，从来不摘，包括洗澡及睡觉的时间。婆婆离开了她家中的沙发及储物间，来到了儿子的家，新的生活让她有了很多不一样的体会，其中之一便是，她的儿子以前很爱她，现在却要将爱分很多给我这个脾气不够好的猫，这点让她非常介意并且难以释怀。

婆婆虽然不是绝顶聪明，但她毕竟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了60年，积攒了很多经验。她首先采用的方式是运用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理论，她对她的儿子说，她把小娃娃去哈佛留学的费用都准备好了，这些就不用她的儿子再操心了。其次，婆婆善于运用感情攻势，她有时会在深夜带着泪光向她的儿子倾诉，她的儿媳妇这里有欠缺、那里有欠缺、这里还有欠缺、那里还有欠缺……我的丈夫在金钱和爱的感召下，也渐渐意识到，他的生活中，没有我或许是可以的，而如果缺少他的妈妈，那是万万不行的。

在这样的家庭氛围中，我的内心觉得异常孤独。一个下雨天，我在洗手间里思考了5分钟，然后打开衣帽间里的保险柜，将26本日记本装进了行李箱，日记本里写满了大学毕业后的生活，最近还新增了一只小小猫的很多趣事。之后，我走出了家门。我曾说过，衣帽间里的小黑裙、呢子大衣们是我的命，但是此刻，尊严不复存在，命要不要都无所谓了。我拖着行李箱搬回了爸妈家，那里有一个属于我的房间，我将日记本放进了这个房间的书柜里。我是这么想的，多年之后，小小猫能看懂这些日记了，她会明白，猫妈妈不是因为不爱她而离开她。

（文 / 蒲昕宇） 离家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