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0万美元、电竞明星和“粉丝”经济

( 7月22日，中国Newbee战队在美国西雅图获得第四届Dota2国际邀请赛冠军。Newbee成员：（左起）王兆辉、张盼、张宁、陈智豪、王蛟 )

世界冠军和吉尼斯纪录

Newbee战队在西雅图获得TI4世界冠军之后，Dota2内地代理商、网游公司“完美世界”为他们举行了一场隆重的庆功宴。活动定在上海卢湾区的一家酒吧里，楼顶投下煞白的大灯，映照在沿着楼梯铺陈的红毯上。一大批“粉丝”守在酒吧门口等待Newbee到场，其中不乏身着战袍、扮演Dota2中角色的美女Cosers和围着她们不断拍照的游戏宅男，也有西装笔挺的贵宾和他们浓艳装扮、长裙拖地的女伴们。

场内的大屏幕一直在滚动播放Newbee在TI4上夺冠的画面。TI4是第四届Dota2国际邀请赛的简称，TI每年举行一次，由游戏的研发商、美国的Valve公司主办，它是Dota2领域规模最大、奖金最高的国际性比赛，今年的总奖金数额超过了1000万美元，其中冠军队Newbee分得500万美元。Newbee因这次比赛得到两个吉尼斯世界纪录：一个是获得比赛奖金数额最高的电子竞技团队；另一个是队中一号位选手陈智豪，他成为世界上收入最多的Dota2玩家，历次参加比赛所获奖金共计约为680万元人民币。

陈智豪在比赛之后把金黄的头发染回了黑色，主持人问他究竟喜欢哪一种发色，陈智豪说：“我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了，我觉得黑色更适合我一点。”台下随即一阵哄笑，这才让人回过神来，这个光鲜的秀场里，包括玩家、“粉丝”、歌舞女郎、解说员在内的众多主角们都是些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有些年龄甚至更小。主办方还在这个年轻人的狂欢夜里将陈智豪的家人从广州请来，并安排他的妈妈接受媒体的群访，陈妈妈说了“支持、同意、为他感到骄傲”等一系列积极的评价，努力帮助主办方将电竞游戏推进社会的主流评价体系。“完美世界”CEO曾泓也专程从北京赶来，他把新兴的电子竞技项目比作将近百年前的美国棒球：“一些不爱学习的孩子无聊的时候在地上画格子、打石子，后来它发展成了美国最受欢迎的运动。现在如果一个孩子对他父亲说‘我要成为职业棒球运动员，以后要进洋基队’，他父亲一定会很自豪。谁说电子竞技未来不会是这样？”

尽管电竞游戏已被越来越多的人认可，但它仍没有摆脱“坏学生、不务正业”的社会标签。Newbee的五个选手学习成绩都不好，有的高中还没毕业，有的大学读到一半就退学了。只有王兆辉一人勉强读完了大学，但也是“大二”之后就再没去上过课，毕业之后他开始在重庆一家电竞俱乐部里做职业选手，那大概是三四年前，月收入只有1500元，还不包吃只包住。“但毕业找其他工作也挣不了多少钱啊。”反正打游戏很开心，就这么一直做下去。没想到这个行业收入增长得很快，两年前，最优秀的Dota2选手月工资就已经达到1万元了。

( Newbee队一号位选手陈智豪 )

Newbee是今年3月才刚刚成立的新队伍，老板是一个读“大一”的富二代，家里很有钱，开出了目前同行业的最高薪水，招募到Dota2的几乎最强阵容。一号位陈智豪是队里年龄最小的，只有24岁，但他打法凶狠，实力不凡，是去年Dota2年度最佳选手，打的是团队里主核心的大哥位。二号位张盼在圈子里被评价为天才型选手，他从2010年开始参加职业比赛后就立刻爆发出惊人的实力，而且这几年始终有稳定的发挥。三号位张宁是Dota2最有名气的玩家，也是Newbee的队长。Dota2是一种两队对抗的战略游戏，要靠全队的配合，战术精湛并且能够组织全队的选手并不多见。四号位和五号位是两个辅助位，也被戏称为“酱油位”，一个是队里年龄最大的王蛟，27岁，处事稳重；一个是脾气好人缘佳的王兆辉。两人都不是锋芒毕露的要强性格，能够为了全队胜利甘当绿叶和炮灰。其他几位选手都是合同期满后进入了Newbee，只有张宁通过转会，他现在是Dota2里身价最高的玩家，转会费为50万元。

Newbee的训练基地在徐汇区西南的一处高级住宅区内。老板租下了一套四层的联排别墅，一层是摆满电脑的训练室和餐厅，二层、三层是队员的宿舍，地下一层是休息区。原以为宅男和游戏组合出来的就是乌烟瘴气的网吧画面，没想到训练基地极其清爽整洁。保洁阿姨每天都过来打扫，收走零食袋子和烟头，帮他们弄好床铺，并把地板擦得锃亮。在与网吧划清界限的环境里，他们执行着严格的训练计划：上午11点半起床，吃完六菜一汤的午饭，从下午1点半开始训练。一般他们会先找网友散乱组成的“路人队”练手，再有针对性地三对三磨炼各自的技艺，到了约好的时间，会跟其他战队的专业选手在线切磋，打模拟赛，之后还要反复看模拟赛录像，开讨论会，分析实力并制定战术。除去其中吃饭和一小时的休息时间，一直要练到凌晨2点才睡觉。

集训一直持续到7月份去美国参赛前。赛会只为每队5名参赛队员的食宿买单，安排他们入住Westin酒店，其他的中国队伍只派了一两名工作人员一同前往，Newbee的豪气老板则带着俱乐部CEO、商务经理、领队、教练等十余人的豪华后援团一同去给队员们加油。

16支参赛队第一轮的循环赛中，Newbee胜7场负8场，最后以加赛的方式才勉强进入了第二轮。教练童军杰告诉我，糟糕的表现主要是因为不适应国外选手比较少见的打法。尽管训练时他们无数次研究了战术，但究竟选什么样的英雄组合还是要在场上依次交替选将时才能最终确定。因为害怕国外选手选一些比较陌生而又技能强大的英雄，Newbee乱了阵脚，选择的英雄不够恰当，最终导致多场失利。

Newbee在进入第二轮后逐渐找到了状态，一路高歌猛进最终闯进决赛。他们在决赛中的对手是另一支中国队伍VG。与现在全球最火的电竞游戏《英雄联盟》相比，Dota2的门槛高，上手慢。《英雄联盟》中操作英雄的方法可以通过数据来测算分析，所以韩国和美国等行业发展成熟的国家里玩家水平更高。Dota2操作方法没那么固定，靠的是玩家的创造力和协调性，中国选手在这个项目上的水平绝对是世界一流的。

最后，Newbee以3∶1的总比分战胜对手，获得了冠军。按照队内合同，战队所属的公司获得奖金的10%收益，剩下的由5名队员平分。扣除30%的税后，每个队员获得了近400万元人民币的财富。他们每月约1.5万元的工资也在夺冠之后翻了一番。

俱乐部里的电竞明星

西雅图凯旋后，队长张宁在自己的新浪微博上发表了一份声明，称自己将暂时离开Newbee战队，回家办婚礼并休息一段时间。声明引起了轩然大波，很多人都说张宁要退役了，这也影响了Newbee战队的一些企业赞助。“就像请五月天代言，但是阿信却不在。”

张宁对我说，那个微博确实有些鲁莽了，当时并没想到会给俱乐部造成影响，只是觉得应该“给支持自己的‘粉丝’一个交代”。我在新浪上搜Newbee选手的微博，能找到的只有张宁一个人，CEO佟鑫说，因为只有张宁懂得经营自己，其他队员“嫌麻烦”，用的都是腾讯微博，和QQ连在一起，很方便。

张宁离开造成的波澜让佟鑫更加感觉到明星选手所带来的效应。比赛后，他安排为5位队员拍写真照。战队刚成立时，他们已经拍过一次，照片现在还挂在训练基地的墙上，佟鑫觉得不满意，“请的是影楼的摄影师，化妆、造型也不够专业”。这一次他通过朋友找了一个拍广告的摄影师，化妆师和造型师也都价格不菲，光是名牌服装的租借和搭配费每个人就要花近千元。

“我看媒体在报道时一直在强调电子竞技已经是国家正式开展的运动项目，这不是我想要的，我觉得我们更像是一个经纪人公司，电竞明星的号召力应该一点不比娱乐明星差。”他决心要培养陈智豪和张盼成为新的明星，两人都是主力队员，而且年龄都比较小，职业寿命较长。他在给队员放假和接受媒体采访之中一直犹豫：“队员太辛苦了，应该好好休个假。但我观察了这几天的新闻热度，我们的关注度已经在直线下降了。”他已经托人去联系“天天向上”栏目，“听说即使编导同意录制，如果队员在台上表现不好，最后还是有可能不会播出的。”刚从西雅图回来，他就给队员安排了一次上戏老师的培训课。“这群孩子平时就是沉默的宅男，说的话都仅限于在游戏中的交流，他们现在表现力还远远不够。”

但队员对此是抗拒的。“我不接受任何包装。”张盼对我说。他是一个外表有点酷的帅男孩，只想一心一意地打比赛，尽管他一直表现稳定，但认为自己的巅峰状态还没有到来。

“他们只想当职业玩家，其他事都懒得去做。”佟鑫说，也正是因为不想操心，所以像张宁那样能照顾全局的队长才十分难得。“像现在出席一些活动，他们都不愿意去，很多事情都得我做思想工作。我现在就像是他们的奶爸一样，哄着他们去做一些对他们有益的事情。”

佟鑫以前也曾做过职业电竞选手。他是黑龙江人，高考时如果留在本地可以上一所重点大学，但觉得上海有更好的游戏环境，就报考了上海的一所专科学校。毕业赚了两年钱后，他投奔了一家俱乐部做选手，打了一段时间比赛，觉得自己的实力不够强，就转做了俱乐部的职业经理人，Newbee成立时被老板招至麾下。

从一开始他就很重视战队的形象和传播力。去年他曾带着其他的队伍去参加了TI3。“国外的观众不喜欢喊‘China’，如果你不起个响亮的名字就没人给你加油。”这个体会后来促成了“Newbee”这个名字，谐音是“牛逼”，TI4时老外在下面齐声高喊，听起来特别提气。

选手不在意形象塑造并不只是Newbee一支队伍的问题。中国电竞俱乐部联盟主席裴乐告诉我，选手没有动力去打响知名度，培养“粉丝”，一个原因是现在高水平的选手很少，缺少竞争，另一个原因是有钱人迅速进入这个领域烧钱，“选手一直被老板惯着”。

由于游戏的难度较大，目前国内一线的Dota2队伍只有5支，一流的选手总共不超过30人。“现在联盟制定了一年两次转会和同一球员不能频繁转会的制度，不然像TI4这样的先例就很危险。老板可以开出很高的价码挑最好的选手组成最强的队伍，直接冲着明年TI5的1000万美元冠军奖金去。光是工资和奖金数就足以让选手满意了，培养一个Dota2选手又很漫长，所以他们身后没有追赶的竞争者，不用担心有一天被挤掉了怎么办。”裴乐说，这几年有很多有钱的老板开始进入这个领域，尤其是同样喜欢电玩的年轻“富二代”，只要战队能取得胜利，队员的要求都会尽可能满足。“现在仍然是一个选手比俱乐部强势的局面，选手有很好的收入，他们不愿意为了俱乐部的利益做出贡献。”

但对于佟鑫来说，进行商业化运作是必需的。他和俱乐部管理团队并不能分享TI4的冠军奖金。尽管Newbee的老板是一个一掷千金的年轻人，但不缺乏商业头脑，他把俱乐部的前期目标定为战队获得TI4冠军，后面就是要努力经营俱乐部的生意，佟鑫要靠赞助和其他商业收入的提成来创造个人财富。

“粉丝”经济

裴乐曾经培养了一名出色的电竞明星。他退役之后还一直经营着自己的形象，现在依然是电竞圈里最红的明星，每年要接至少三四个广告代言，每个代言费都在百万元以上，同时他还经常参加商业活动，出场费每次都是四五万元。

但这种高收益是需要在前期将大量精力投入进去的。我问张盼，如果不当明星，等退役了怎么办。“当解说，或者开开淘宝店嘛。”这是电竞选手的主流看法，相比经营自己的形象，当解说员实在是太轻松了。举一个《英雄联盟》最优秀解说员的例子，他和一个游戏直播平台签约，每年的收入超过百万元。Dota2现在最火的解说员是原来“游戏风云”频道的海涛，他现在已经辞职，但经常有各方邀约他做解说或主持电竞活动，他的每一次出场费至少要3万元。

解说员的高收入来自他背后数量庞大的“粉丝”群。电竞的主要观众是大学生群体，只要你有自己的特色，或者能讲段子，或者能卖萌，或者是一个能给人带来正能量的励志哥，甚至是形象出众的“花瓶”女解说员，都会吸引到大量的“粉丝”。受欢迎后除了可以接到更多的解说机会，还可以通过“粉丝”赠送虚拟礼物的方式与直播平台利益分成。另有一条发财的路子是在解说时植入自己的淘宝店址，让“粉丝”点击进入解说员所开的淘宝店消费。

开淘宝店最成功的解说员是原来著名的Dota1选手伍声。他是电竞选手里少有的高学历，毕业于浙江大学。他告诉我，当初退役是因为奖金低和待遇差，之后转而做电竞比赛的解说。除了做直播，他还制作一些教“粉丝”如何打游戏的电竞视频，因为做得用心，所以积累了众多“死忠粉”。他把解说作为一个商业平台，一方面经营自己，创造知名度，获得更多商业活动的机会；另一方面积累“粉丝”，把“粉丝”导入他的淘宝店里进行消费。现在他店里的产品有些是团队自己设计的，有些是拿的厂商代理，销售的商品范围也从最初的鼠标、卡牌，发展到服装、快销食品等等。

但海涛并不认为这是一种好的盈利模式。他现在和几个解说员朋友合伙开了家制作电竞节目的公司，把精力投入到内容生产上来。“通过淘宝网将手中的‘粉丝’经济变现只是一个初级阶段。”海涛对我说，“这个圈子不像传统行业那么复杂，但是‘粉丝’群体又非常庞大，解说员很容易成为意见领袖。跟把‘粉丝’导入淘宝店相比，能把自己的思想通过内容传播才是长远之计。”他的公司对几支参加TI4的中国队伍都进行了拍摄，从前期备战一直跟到了美国的比赛现场，最后夺冠的是Newbee，他们很快制作出了一部20多分钟的夺冠纪录片来。海涛的内容提供除了自制的解说、纪录片和搞笑短剧，还包括一些线下的电竞比赛，吸引业余玩家的同时，制作花样繁多的视频内容卖给各大直播平台。

直播平台对于内容的渴望甚至可以直接危及电竞项目的正常发展。裴乐说，一个优秀的选手退役之后，跟直播平台签约在上面打直播比赛，顶级的选手收入每年可过千万元。“这也导致电竞联盟对选手很难管理。俱乐部花时间培养一个选手出来，如果选手觉得待遇上不满意，很容易就可以做出退役的决定，有时他们签约打直播比现役时收入还好，但这会造成俱乐部的重大损失。”

很难说选手的好日子还能维持多久。随着越来越多的选手退役，解说员队伍不断壮大起来，这会大大稀释“粉丝”规模效益所产生的经济利益。值得注意的还有韩国早已发展成熟的电竞行业，选手的职业素养和专业水准都比国内的选手高，但他们在韩国的收入却和中国选手相差悬殊。已经有些中国俱乐部开始聘请韩国人来当教练，未来可能还会有更多的韩国选手到中国来掘金。 明星电竞dota2战队500陈智豪经济电竞俱乐部电竞选手羽毛球newbee战队dota2国际邀请赛万美元dota2粉丝张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