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刑侦的模特“冲上云霄”

作者: 许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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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7月,陈玉亭在北京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本刊记者 侯欣颖 / 摄)

“能不能问一下,你为什么想采访我?我挺普通的呀……”第一次见面时,陈玉亭对《环球人物》记者抛出了这个令人意外的问题。

7月初,综艺《初入职场·机长季》开播,陈玉亭作为“青春飞行团”中唯一的女飞行员亮相。她的故事迅速引起人们关注——一个从小不被看好的渔村女孩,打破人生的桎梏,体验过法医、律师的工作,也当过模特、咖啡师,如今成为一名飞行员。

在节目中,她和男飞行员同台竞技,每一关都选最高的难度、用最短的时间、拿最高的分数,让担任教员的功勋机长都忍不住感叹:“我要仰慕你了。”

用网友的话来说,陈玉亭身上有股昂扬的女性力量,把人生过成了“爽文”。

但陈玉亭对此一无所知。她没看节目,不知道自己的高光片段有多“燃”;也没看网友评论,不知道她口中“平平无奇的过往”在网络上激起了怎样的水花。直到采访那天,和记者在北京街头漫步时,她接连被人求合影,才意识到自己真出名了。

她很开心,觉得能为更多女孩带来力量是荣幸。但她也有点顾虑,担心自己的那句话——“我的性别并不是(被人)所期待的性别”,会给父母带来困扰。

以下是陈玉亭的讲述:

想生活在天空中

1995年,我出生在厦门的一个小渔村,村子就在厦门机场边上。小时候,外公带我去海边捕鱼,我躺在沙滩上看天上的飞机,好奇它是从哪里来的、要到哪里去,飞机上的人在干什么。可以说,我对世界的想象是从飞机开始的。

高中的时候,听说有人来学校招飞行员,我特别兴奋,结果兴冲冲地赶过去,刚到门口就被告知不招女生。后来,我选择去西南政法大学学习刑侦,主修刑事科学技术。原因嘛,是我喜欢看《今日说法》,觉得学刑侦以后能伸张正义。

大二暑假,我到重庆市渝北区公安局当实习法医,近距离地直面生死,心灵上会有冲击,但也更真切地感受到了生命的重量。在时间有限的人生中,我们要多去探索世界。所以大学几年,除了法医,我还体验了模特、咖啡师、律师的工作。

2016年,很偶然地,我抬头看到天空中有一架飞机掠过,突然想到一句话:“此时的我,一无所有,只是一个迷失在风沙与星辰中的凡人,呼吸着天地间的温柔。”这句话出自法国飞行员圣埃克苏佩里写的一本书,书名叫《风沙星辰》。

那一刻,我问自己的心,问这个叫陈玉亭的人,到底喜欢什么工作?答案是飞行。

在我确定自己想要生活在天空中的时候,我就开始做这方面的准备了。当时已经是大三下学期,同学们都在忙司法考试、研究生考试,而我每天都在查资料,看哪里招飞行员,我符不符合要求,然而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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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玉亭当过咖啡师、实习法医、模特,也是马拉松爱好者。

我想,实在不行的话,我就到离飞行员最近的岗位上去吧,比如去当一名空姐。但幸运的是,有一天,我在一个微信群里刷到了一条消息:厦门航空招飞行员。机会终于来了!

招聘会那天,我起了个大早,去了现场发现,等待面试的清一色全是男生。我连忙问现场负责招飞的一个姐姐“我能试试吗”,她说“当然可以”,然后给我拿了一张报名表。我太开心了,真的太开心了。

最终,我通过了体检,并以西南地区面试第一名的成绩,顺利加入厦航,一步步成为一名飞行员。

这个过程中,我看似走了很多弯路,但不论是读刑侦、做咖啡,还是画画、健身,都让我积蓄了很多能量。人生就像一根弹簧,正是因为有那些“弯路”的重量压在上面,它才被压缩得足够有力量,将我托举到我想抵达的地方。人生没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数。

我不是“爽文大女主”

我真没想到,路上会有人找我合照。

我其实不是大家所说的“爽文大女主”。在我的理解里,所谓“爽文大女主”就是所有的资源倾斜给你,所有的难题你都能解决,所有的困境你都能突破,甚至一点伤都不受。但我只是一个比较普通、比较平凡的人,这一路也是跌跌撞撞走过来的,过程没那么爽。

通过厦航面试后,我要在几个月内自学飞行专业大学四年的所有课程,飞行原理、机体构造、活塞涡轮发动机学、气象学、航空英语……如果考不到80分,就直接被淘汰走人。这一关通过后,还不算结束。2019年5月,我到美国牛津航空学院学飞行。亚利桑那州天气很热,小飞机没有空调,再加上天上乱流颠簸、气压瞬时变化等原因,前三次上机,我总是忍不住眩晕呕吐。我的教员有洁癖,给我下了“最后通牒”,如果我再吐,就得停飞。

这是相当严厉的警告。一旦被停飞,我的职业飞行生涯就结束了。当时,我一度怀疑自己的身体是不是不适合飞行。我决定挑战生理极限,再试试看。之后上机时,我咬着牙把涌上来的呕吐物咽了回去。我战胜了自己,从此才真正获得了飞行上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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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玉亭在驾驶飞机。

我以为我可以按计划学成回国,没想到新冠疫情暴发了。我们的训练、考试都受到了很大影响,过程中要么在等待,要么在重复学习同一项内容。那种情况很考验人的耐性和定力。当时,我发了条微博:“未知带来的恐惧常在黑夜动摇初心……重要的是落子无悔,是守住本真。”

好在,我后来以“一次过”的成绩通过了美国航校的所有考试和实践考核。回国后,我开始上改装课程,考大飞机牌照并参与试飞,最后通过航校的面试,正式成为一名飞行员。

2022年9月,我第一次坐到副驾驶的座位上开飞机。飞着飞着,我看到一朵云,长得很像《冲上云霄》片头的那朵云。开着飞机穿过那朵云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不是《冲上云霄》的场景吗?我好像活在电视剧里!

我脑海中经常会有各种“小剧场”,这可能跟我的性格有关。我是ENFJ人格(即外向的,相信直觉且容易发散联想的,比起理智分析更容易共情的,喜欢做计划的)。

我会把飞行当成我的“任意门”。每次进入飞机再出来,场景就变了,可能白昼变成了黑夜,冬天变成了春天,街上的建筑结构、行人讲话的口音都不一样了。

在节目中,我讲过印象很深的一件事,有次在除夕夜值飞,从祖国的西北飞到东南,整个神州大地都在放烟花,那时候我感觉自己见证了十几万场“团圆”。这种感觉太美好了。通过这扇飞行“任意门”,我在世界各地穿梭、探索、发现,这对我很重要。

对我来说,世界像是一个巨大的游乐场。人生从不是不断向上攀爬,而是在这个巨大的游乐场中,玩一场属于自己的游戏,不断解锁新的任务和故事。带着这种心态,所有的事情都变得更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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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玉亭(右)和妹妹。

女孩的头顶没有上限

最近,不少人说我父母“重男轻女”。我想解释一下——他们已经把自己人生中最好的东西给我了。

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我妈妈拼尽了力气来保护我。教员曾形容我是“爱拼才会赢”,这种特质则是受我爸爸的影响。

我爸爸文化水平不高,做点小生意养活全家。等到我要上小学的时候,他做了一个特别有魄力的决定:带着我和我妈妈离开小渔村,去城里面(厦门市同安区)生活,让我接受更好的教育。

来到城里,我确实看到了不一样的天地。原来女孩可以选择的发型这么多,不像我,小时候一直剃小平头。我后来留起长发,这也是我的一个私心——不想为了所谓的专业形象而刻意隐去自己的女性属性。我还发现,原来女孩也不一定是温柔的、人淡如菊的,还可以是飒爽的、有野心的。看到那些颠覆刻板印象的女性,我常常会“哇”一声,惊喜地发现原来我们女孩也能活得很精彩。

我父母这一辈人,思想上当然有他们那个年代的印记。有时,我们会发生争执。

一次是在高考后填报志愿的时候。我报了重庆的西南政法大学,我爸妈想让我留在福建,觉得这样能更好地照顾到我。但因为我的坚持,最后他们妥协了。

另一次是我进了厦航,准备当飞行员的时候。在他们的观念里,我应该去当老师或者考公务员,这是他们能想象到的我未来最幸福的生活。但这只是他们想象中的幸福,不是我想象中的幸福。为了说服父母,我专门召开了一次家庭会议——我们家以前从来没开过家庭会议——我告诉他们我为什么想当飞行员、我要怎么当飞行员,以及万一我中间被淘汰了,最终没当上飞行员怎么办。我说,哪怕有一天头破血流地回来了,我也不后悔,只会昂起头笑笑说“我努力过了”。当时我爸爸先被我感动了,慢慢我父母都同意了,开始支持我走自己选择的路。

因为有了我这个例子,轮到比我小5岁的妹妹时,她很顺利地就来到了北京上大学。现在我妹妹在清华大学念全球变化经济学,硕博连读。这让我意识到,只要有机会,我就要勇敢站出来,去争取、去作为、去突破,这样也许就会悄然影响甚至改变另一个女孩的命运。

去年,我给飞机加油的时候,一个小女孩看到我,就对她妈妈说:“妈妈你看,飞行员芭比!”我当时特别开心。我想,那也许是一颗种子,未来某一天,这个女孩长大了,选择职业的时候,她的选项里或许会多一个“飞行员”。

这也是我参加综艺节目的原因。在成长过程中,我周围可参考的职业女性样本不够多,大多数时候是我一个人在摸索前行。大家只有看到更多样本,才能看到更自由广阔的人生。Girls can do all things(女孩能做所有事),希望每一位女性追梦的前方没有终点,头顶没有上限!

编辑 陈佳莉/美编 苑立荣/编审 张建魁

人物简介:陈玉亭,1995年出生于福建厦门,曾体验法医、律师、模特等多种工作,现任厦门航空公司飞行员。2024年,因在综艺《初入职场·机长季》节目中有亮眼表现,受到全网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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