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秀珠

（图 | 陈曦）

小姨秀珠今年53岁了。如果你看她发布在朋友圈的照片，戴着夸张的墨镜，穿各种大花长裙摆出“芙蓉姐姐”的姿势，你会想笑。我却笑不出来。她的绰号是“木头佛”，在我们土话里有“迟钝、难以理喻”这些含义。

她上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下有一个弟弟，算家里的小女儿。在她18岁的时候，学了理发的手艺，就执意投奔转业到矿上上班的二爷爷一家，那个矿离家700多公里。不到一年，小姨就嫁了矿上的一个工人，怀孕了。那是70年代末，嫁给工人还是吃香的。小姨回家探亲时，很风光了一阵。不久，二爷爷又调回来了，小姨又觉得自己一个人在外地，不如回家。于是，她离婚了，离开两岁的女儿和丈夫，回到老家来。回到家，免不了被一顿狠骂，但是骂归骂，爷爷奶奶还是赶紧筹划着给她介绍老公。在不多的候选人中，小姨选了一个丧妻的城市男人，这个老实、木讷的打铁工成了我的新姨夫，不多久就生了个儿子。她偶尔回镇上，会带我们一帮侄子侄女去照相馆拍照，去游泳馆游泳，我们都很喜欢她。但是我们不怎么喜欢姨夫，他只有1.56米高，塌鼻子，两颊凹陷，不苟言笑。

等儿子上了小学，小姨有点闲不住了。家乡地处东南沿岸，是最先富起来的那一批地方，乡镇企业如雨后春笋般遍地开花。而姨夫是个很厚道、很勤恳的人，早出晚归，非常节俭，一分一分赚着血汗钱。小姨想自己做点事情，但她一没有资本，二没有资源，她就当起了“中介”。我们家乡有制革厂，有皮鞋厂，小姨就先跑皮鞋厂，看厂里需要什么皮，再跑制革厂，把需要的皮订过来，她就赚这个差价。小打小闹，也慢慢做起来了，积累了一批客户，业务逐渐走上正轨，这期间的屈辱和辛苦就略去不谈了。创业期间，小姨和司机成了合伙人，她自己也学会了开车。说起开车，还有一点波折。小姨身高只有1.49米，考驾照体检过不了，小姨又找人去通融，最终把驾照学出来了。刚开始，买了一辆QQ，开了三个月，觉得车技进步了，换成一辆二手的奥迪A4，现在，她开起了凌志车，颇有女老板派头了。

在创业的过程中，小姨很忙，顾不上家里了，有时候会接连一个星期不回家。表弟和姨夫的生活起居完全没人照顾，两个人都穿得极其邋遢。有一次表弟穿着袖子短一截的衬衫来我家吃饭，我妈给他煮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表弟吃完说：“舅妈，这是我从小到大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我妈听了很心酸，叹气说：“秀珠这个木头佛，哎。”

小姨在越来越有钱的期间，把之前在矿上生的女儿也接到身边。这个女儿长得很像小姨，矮胖，不漂亮。在读电大夜校期间，和一位长得很帅的打工者好上了，怀孕了才告诉小姨要结婚，小姨愤怒、伤心，觉得她像自己以前那样傻，要吃苦。但是表姐就像当年的小姨一样固执，小姨只能同意他们结婚。结婚前，小姨让表姐夫写了一张“保证书”，保证不离开表姐。结婚后，小姨给这对年轻夫妇盘了一家店面，让他们做起了小生意。

去年，小姨说感觉生意越来越难做了，她的合伙人提议在自己的家乡——一个内地三线城市开家KTV，小姨同意了，拿出半辈子的大半积蓄做了这个投资，目前生意前途未卜。小姨让表弟去外地的KTV看着，自己开始两头跑，在外面受了欺负，回来还会找我爸，就是她的哥哥出出主意，我爸总是把她骂一顿然后再提点建议。

有空的时候，小姨会到处去旅游，去年去了海南，还考了潜水证。今年去日本，报的是最便宜的旅行团，买了一串2000多块钱的树脂珠子，我们说小姨你被骗了，小姨说：“导游把自己说得很可怜，都快哭了，不买过意不去的。”我突然觉得，小姨的大半辈子，也很像一次廉价的出国旅行。

（文 / 小王爱唱歌） 秀珠小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