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兔唇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鱼氏年轻时在扬子江上摆渡。解放军下江南,她才二十出头,献了船,做随军爨妇,平常也照料年幼兵丁,为他们漂洗缝补。解放军每下一城,她都能得几根金条。金条就藏在绑腿布里,除了装金条,绑腿布她从不拆开,平常也不澡漱,浑身发臭,最后给赶了出去。赶人前原要搜身,因她浑身秽臭,穿黄军装的女官捂着鼻子对她指指北边。起初,她跑几步,往后瞄一眼,看那女官动作,确定她没掏枪,才狂奔逃命。
鱼氏由摇橹的姨祖母抚养长大。逃命路上,她以为姨祖母已死,回到江北才知道老人还活着。姨祖母对她哭诉一番,又活了几年,死前一天还在江边种地。江边的地害水涝,但也过得去。要不是1954年大洪水,鱼氏说不定就在江北过一辈子了。发大水时,她怀着金条,背着毛巾,爬上屋顶,把木盆系在屋顶上。待水流潺缓,她坐上木盆漂流。她拿毛巾换食物,辗转到了此地。夜里,她把金条搓细,截成十几节金戥子,几天几夜蹲在国营饭店的门口,看准了管事的,巴结上去,用几两重的金戥子,在厨房谋了个差事。鱼氏是兔唇,在饭店择菜洗碗,工作时间不出厨房半步,见陌生男子就脸红。
90年代,国营饭店破产,鱼氏一口气把饭店盘下来,镇上人不知她竟这样有钱。鱼氏富而俭,平时吃饭店剩菜,穿便宜布料。她的房间在饭店二楼,窗口晒着十几个白口罩。她平时上街也戴口罩,遂无人知道她的真切长相。渐渐的,城东的几条街都变做了鱼氏的私产。滑稽的事发生了。二三十岁的年轻男人、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六七十岁的老男人,一个个坐在饭店台阶上,翘首盯着二楼窗户。获得鱼氏青睐的是理发师老赵。老赵的两个儿子、女儿、女婿都喜气洋洋。“还是老头子有办法!”老赵的小儿子说。但老赵究竟是太心急了,不等感情稳定,就向鱼氏要钱给儿子买房。一夜,老赵被鱼氏赶了出去,而鱼氏从此不见踪影。有人说,老赵把鱼氏杀了。但公安局为何不逮捕老赵呢?不管怎么说,老赵是人财两空了。
以前镇上茶社,老赵说鱼氏是常有的节目。人听了都说:“老赵,你亏啊!”老赵也知道亏,但他摇头道:“这都是命,不说了,不说了!”翌日,若有人再问起鱼氏,老赵还是说个没完,一口水都不喝。茶社拆除那年,老赵去世了。又过了几年,鱼氏也死了。这时,镇上人才知道鱼氏并未离开小镇。她在荆公书堂附近的尼姑庵当爨妇。鱼氏生前为尼姑庵捐了一座金面观音。见过鱼氏的尼姑都说,金面观音简直是按鱼氏的模子塑的,极庄严,只是嘴唇上有似藏地佛像的胡须,但整个儿又像是兔唇。
(文 / 何润泽) 兔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