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林里的生存智慧

作者:贾冬婷

雨林里的生存智慧0( 爱尼族采茶少女 )

神性的森林

在古老的傣族大迁徙传说里,部落头人们是被一头金鹿引诱来到澜沧江边的平坝里,形成最初的西双版纳。那么,那头金鹿去哪里了呢?据说,它也贪恋这片热带雨林,最终在江边被捉住,而捉到金鹿的是勐腊王子。我们也踏上了这条追逐金鹿的路程。

从景洪出发,一路向南,经过两个连片的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勐仑和勐腊,沿途的植被越发茂盛,在热带雨林标志性的望天树群落达到顶峰,从参天的树冠索桥上,可以俯瞰高低错落的雨林全貌。我们沿望天树包围的南腊河漂流了一段,看河里不时有一些巨木的参差遗骸露出水面,仿佛是雨林远古时代的记忆残片。传说佛祖释迦牟尼巡游经过此地,当地人煮茶进献,佛祖把喝剩的茶水往身旁一倒,遂化为一条河,取名南腊河。南腊河由此也是“茶水河”的意思,南腊河中游的这片平坝即被称为勐腊,即茶水之地。岸边一株大榕树下有个山洞,据说就是那头被勐腊王子捕获的金鹿的归宿地。沿着勐腊坝子继续向南十几公里,路越来越窄,快要接近中国和老挝的边境线了。这条路的尽端,就是西双版纳本地摄影师许云华推荐的最美傣族村寨曼旦,是他认为的隐秘的世外桃源。因为地处偏远,这里还保留了传统的自然和人文生态。

到达曼旦已是正午,烈日炎炎,整个寨子正陷入漫长的午休,一切都停滞下来。房东波罕丙建议我们,先去林子里看看。照他的指点,我们沿着寺庙正对的田埂路一直走,路两侧的田里种满了南瓜,一望无际,这条笔直的路在阳光炙烤下似乎也无穷无尽。几乎想打退堂鼓回去了,直到一片竹林出现,一簇簇修长翠竹伸向天空,让人似乎能触摸到凉意。走进去,温度比外面骤然降低了三四摄氏度。村寨边的森林,竹林总是前奏。虽说现在傣族的住房已经由传统的竹楼改成了木楼,但竹子在日常生活中用途仍十分广泛。我们在波罕丙家就随处可见腌酸鱼用的竹筒,装糯米饭用的竹盒,还有竹碗、竹勺等,桌子、凳子也都是竹篾编的。所以傣家一般都在自家房前屋后栽种竹子,少则三五蓬,多则几十蓬。也在村寨周边栽种用材竹,因此整个村寨都被绿竹所围绕。

有10年热带雨林探险经验的太阳鸟深度旅行创始人李东告诉我,他每次在进入雨林时,都会先砍竹子,一是可以用作拐杖,二是可以打草惊蛇。我们继续向林子深处走,不时可以遇上蝴蝶,它们似乎对人也没什么警惕,离得很近了才慢悠悠地飞走。林子里的路明显是人踩出来的,越往里走,地上沉积的树叶越厚实潮湿,路也越来越不成形了。光线逐渐暗下来,看头顶都是遮天蔽日的树,森林的空气调节作用更加明显了,皮肤有浸在水中的感觉。忽然发现林中地面上一堆球状动物粪便,看上去还新鲜,原来这就是大象的粪。想想古时候用大象耕地的年代,到处是长了千万年的原始森林,林中落叶、枯树和动物尸体该有多厚,也只有大象才有能力帮助人类在这里开辟家园。后来曼旦村长告诉我们,大象来村里是常有的事,严重伤人事件还没发生过,但损坏庄稼时常发生,他们也没更好的办法,只能求助森林公安。不过,大象似乎和村民达成了某种协议,白天大象一般不进村,晚上村民也不会去林子里。

雨林里的生存智慧1( 勐腊县曼旦村民间艺人波罕丙(前)等表演象脚鼓舞 )

波罕丙说,我们进入的这片村寨附近的森林,是曼旦的水源林,居民饮用、庄稼灌溉都由此引入。其实,村寨边是个立体的生态系统,除了水源林,还有一片专供烧柴用的薪炭林,种植一种速生的“黑心树”。一株黑心树苗种下去,四五年长到手腕粗,便可砍伐。轮砍次数越多,枝条再生越旺,一户种上十几棵就够用了,不需再去砍伐森林树木。薪炭林建在路边,便于运输和砍伐。薪炭林再向下,是菜园、鱼塘、水井,再下是大面积的水稻田。

曼旦周边2/3的森林都属于勐腊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而早在现代的保护机制介入前,传统上就有借助“神”的力量建立起来的自然保护区,遍及每一处村寨附近,以“竜林”的形式而存在。这起源于原始宗教里的祖先崇拜。波罕丙告诉我们,曼旦的“竜林”位于距离村寨3公里外的南朗河边,那里相对偏远,少有外人打扰。另外,它在村寨背靠的大山上居高临下,全村的农舍、人畜、农田均在其视野之内,可以作为村寨的保护神。曼旦村的波章波印航是村寨很多祭祀活动的主持者,他告诉我们,“竜林”源于傣族的祖先崇拜。“寨神代表祖先的灵魂,保护村寨、田地、水井,是我们傣族永恒的、神圣的和高于一切的东西。除了要在村寨中央供祭外,还专门划出一片林地供奉。”他说,要建新寨的那天,头人都会当众宣传他“盖房建寨,定居种瓜”的主张,并率领村人用红石头栽在寨子中央,周围插上十根木柱,立为“寨心”。接着在寨子旁边,选一片树木高大的森林,在这片森林的大树下搭起长形的木架子,用奇形怪状的石头和树根支在上面,授予它们各自掌管林、地、水等的职权。这就宣告了寨神的诞生,这片设立寨神的林子也从此成了神圣不可侵犯的“竜林”。

雨林里的生存智慧2( 勐腊县曼朗村傣医波韦 )

借助神的庇佑,即使在极其困难的情况下,寨子里的人也不会砍竜林里的一枝一丫。傣族学者征鹏说,竜林里的枝丫断了、枯了,没人敢去拾来当柴烧,树叶落了没人敢去捡。方圆百米的野果无人敢摘,野菜无人敢采,飞鸟无人敢捕,也不敢把猪、鸡、牛、马放入竜林中,更没人敢在里面大小便和吐口水。村民们都相信,若违犯了便会得罪神灵,遭到不幸。波罕丙告诉我,每隔三年,曼旦都会举行一次隆重的竜林祭祀。祭礼时要封寨三天,不许外村人进入。如果已经进入了,三天内不得外出,并规定在祭祀的三天里,不准在山上烧火,不准上山动土。祭祀时,由村寨各户凑钱,购买牲口酒菜,主事者率领男女老少到竜林里,宰杀牲口,清扫林地,敬献酒肉,叩头礼拜。人人跟着祭司口念祷词:“寨神啊!你头顶天,脚踩地,保护本寨风调雨顺,人人平安,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大吉大利,消灾免难。”祭毕,将宰杀的猪、鸡按户分配,各人象征性地在林里吃一点,表示同寨神欢聚。

因为祖辈生活在雨林边,曼旦人早就练就了一身辨认植物、利用植物的本领。比如白叶子树,波罕丙说,他们过傣历新年时候一定要有这白叶子,用这叶子包泼水粑粑蒸了吃。还有酸木树,可以拿它的酸果泡醋吃。空中混合着花香和果香的味道弥漫,原来是鸡蛋花。这是一串串白瓣、黄蕊的花,果子吃起来更像蛋黄。更常见的是芭蕉,它的树芯可以快速补充水分和维生素,根可以起到消肿驱毒的作用,芭蕉花也可以吃。波罕丙告诉我,以前寨子有很多地在山林里,村民们习惯了就地取材,不光是各种食材,就连各种器皿都能一下子变出来。比如用木棉树生火,砍竹子做成竹筒,塞上糯米,放在火上蒸竹筒饭,就连饭碗、酒杯也都是现砍竹子做的,为了放稳干脆把底端削尖,插在地上。这种直接从农田到餐桌的雨林大餐,也是探索和认识热带雨林的绝佳方式,在李东的勐远雨林探险线路中被原貌复现。

雨林里的生存智慧3( 勐海县勐景来佛寺住持——“大佛爷”都比坎章 )

傣医药也是雨林的神秘馈赠。我们去曼旦紧邻的曼朗拜访了一位远近闻名的老傣医波韦。他搬出一本傣医书,厚厚的手抄本,只有文字,没有图片。这么多种草药不会抓错吗?他说,傣族人从小熟悉雨林植物,能分辨出哪些可以吃,哪些可以入药。不过传统草药有2000种,有乔木、灌木、藤本,也有房前屋后的小草,有些他也要尝试。他随手拿起手边的几个树根,外观看上去都差不多。“丫羊”,可以治咳嗽的;“莫古”,治疗神经衰弱的;“三台花”,有兴奋剂的作用。波韦本是西医,无意中翻看曾做傣医的岳父留下来的手抄医书,逐渐发现傣医奥妙,他形容是建立在万物有灵论的原始宗教基础上的,所谓“神药两解”。比如神秘的口功疗法,是一种以念口诀为主的治疗方法,结合草药和按摩,用于治疗骨折、皮肤病。

水边的傣家

雨林里的生存智慧4( 傣族少女在澜沧江边举行的泼水节取圣水仪式上 )

曼旦村寨也得名于一个美丽的传说,一个傣族部落首领的儿子要到老挝乌德娶当地一个部落公主,因彩礼发生争执,公主的送亲队伍行至现在曼旦寨子的地界,便不再前行了,直到补齐彩礼才顺利出嫁。后来这个傣族部落决定定居在公主暂时停留之处,此地也因此被命名为“曼旦”,“旦”的意思就是“抵押物”。

让迎娶公主的部落定居下来,或许也因为这里是个符合傣族“水边平坝”居住理想的所在。从狭窄的林中小路进到曼旦,第一印象是一个大水库,视野一下子开阔了。村长告诉我们,这个水库是50年代村民将附近两条河流引入山谷,并在原村寨两端筑起堤坝修建的。这里应该也是从远古雨林里开辟出来的,水库里仍有高大的板根残存。除了水库,曼旦周围还有一条天然河南朗河,水库和南朗河都属于村里。早上收网,晚上布网,已成为曼旦村人的劳作之一。每晚他们在水库里布下两到三个渔网,便能在第二天清晨捕获20~30公斤鱼。水库捕鱼的方式很特别,要将渔船行驶到水中央,下好网后,用一根很长的竹竿在渔船的两侧猛地击打水面,声响很大,同时激起极高的水花,鱼儿很快就应声落网。而捕虾的过程则柔和得多,多是由妇女来完成:一人一舟滑过水面,分不同地点将一个圆柱形的网状篓子轻掷入水中,篓子侧面有洞,贪恋诱饵的鱼虾一旦游进去,就很难再出来了。用这河里的鱼腌制的酸鱼是曼旦的特产,也是我们那两天餐桌上的美味。波罕丙从小就跟妈妈学腌酸鱼,他告诉我,要把鱼一条条洗干净,放在竹箩里把水分沥干了,再用盐、香姜、煮熟的米饭把鱼骨头捏断,用手搅拌,把鱼放入已经塞上辣椒、火炭的竹筒里,冬天要腌制十几天,夏天也要腌上五六天,可以油炸或煮汤吃。

雨林里的生存智慧5( 勐海县章朗古寨的布朗族女孩 )

一幢幢形如凤凰展翅的傣族木楼就在这片森林和河流的环绕中。以前建房很简单,只需要砍伐来较粗长的竹子,数日便可造成,但每年雨季都要修补。后来竹楼改成了木楼,造型上仍沿袭传统的干栏式,屋檐呈人字形,瓦如鱼鳞,仅两三厘米厚,用钩子挂在竹条上排布,所以瓦顶是不能攀登的,瓦坏了只需除下,将新瓦勾上就可以了。我们借宿的波罕丙家的房子也是这木楼群中的一幢。这幢木楼是两三年前新造的,仍采用了这种泥做的传统挂瓦,夏天好处尤其明显,通风、凉爽,很多村民干完农活都爱到他家来。傣家临水,以前有每天去河里沐浴的习俗,甚至更有“一日三浴”的夸张说法。这固然是因为天气炎热,也可以说是他们爱清洁的天性使然。或许因为家具少,习惯席地而坐,家里各处都收拾得很干净。波罕丙夫妻俩总是将鞋子摆放在门口,出门才穿,在家里各处都赤脚走路。我们虽然不习惯,也要在上楼梯到二楼前脱下鞋子,不能把不洁带入卧室,这是最基本的禁忌。木楼分上下两层,底层木柱林立,四面无遮拦,以前是专门养牲畜家禽的,牛马就拴在四周的柱上,现在在此做饭和吃饭,也堆放一些柴火和杂物。二层楼梯处有一个露台,转进去即是长方形起居室,一角是两间主人卧室,其余便是一个大开间,有客人来,就将几张床铺直接铺在地板上,床铺与床铺间只用蚊帐隔开。波罕丙家虽然已经不在二楼设火塘,但仍按传统保留了两根“神柱”。波罕丙告诉我们,一根是“男柱”,上新房时柱上端包着白布,白布中间放上芭蕉叶、蜡条和棉花各两支,男主人必须住在这根柱子下面。还有一根女柱,是女主人的睡处。在屋架上还有很多以动物肢体命名的柱子,比如白鹭之翅、象舌头、猫下巴等等,名目繁多到连他也说不清楚了。

波罕丙是曼旦有名的民间艺人,会跳孔雀舞、傣族武术、唱章哈,还是象脚鼓舞的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他两年前在村口新建了这幢房子,还在里面设立了一个“象脚鼓舞传习所”,向几十个年轻人传授象脚鼓舞和傣拳。看他举手投足姿态翩然,一跳起舞来更是神采飞扬,丝毫看不出是50多岁的年纪。不像傣族女子流传千年的短上衣、长筒裙,傣族男子的服装已经和汉族人没什么两样了,唯一不同的是波罕丙胳膊上露出的文身,是我们看不懂的傣文。波罕丙说,按习俗,傣族男子到一定年纪都要文身,否则会受歧视,甚至娶不到老婆。文身是一个很正规的仪式,刺前得先烧香,并杀鸡祭祀,一般要请村里有学问的人或寺庙大佛爷来完成,文在上下手臂、胸前、背后等。这除了是傣族男子壮美的标志外,还是护身符。以前文身一般是一句咒语或祝福语,现在的年轻人少有文身了,即使文也多是流行图案,那是另一种风尚了。

每天一起床,波罕丙就先在院子里打上几套傣拳,舒展开筋骨,天色也渐渐亮了,才洗脸刷牙,开始一天的生活。他演示给我们看,这种拳法也像傣族人的性格,一开始柔软,之后逐渐增加力道,讲究退一步,防一步,一旦出手则忽高忽低,让对手摸不着方向。波罕丙说,奶奶的弟弟曾是勐腊县长的保镖,波罕丙7岁就拜他为师学武术了。13岁他开始跳象脚鼓舞,后来做这种鼓的人越来越少,他索性就从十几年前开始自己制作了。

吃过早饭,波罕丙拿出一段木头开始削鼓的外形,木头摸上去还是潮的。他告诉我,这就是山上常见的酸木,以前曾用来做寺庙里的佛祖,因此傣族人看得很神圣,不能拿来烧,不能做人踩的楼底板,也不能做人坐的凳子,做成衣柜的话,也不能放脏衣服进去。因为这种木头至少要两年才能干透,水分不会快速流失,所以做鼓比较稳定。木头削成大象脚一般的外形后,再把内部镂空挖通,在鼓面上蒙上黄牛皮,用牛筋绷紧鼓面,外面雕刻或者彩绘各种花纹。波罕丙说,象脚鼓好不好,最重要的是声音是不是浑厚。检验的方法,要先用糯米饭做成口杯大小的圆饼贴在鼓心处,用于调控音色和音高。还要把鸡毛放在不蒙鼓皮的另一端,看敲鼓时的气流是否能吹动鸡毛。如果声音圆润、浑厚,鸡毛能吹得动,才算做好一个合格的象脚鼓。

曼旦的平均海拔不高,只有700多米,所以村民们几十年前就把山上的大部分旱地改成了橡胶林。波罕丙家就有70亩胶林,每亩种30棵橡胶树,总共有2000多棵。他现在把胶林交给大儿子去管,一般半夜两点就要雇人开始割胶,七八点钟天亮才收工,拿到市场上去卖。即便现在橡胶价格下滑得厉害,一公斤干胶由几年前的30多块降到了不到10块,他家每天种橡胶的利润仍有200多块钱,一年下来收入也很可观。其他的小块稻田、瓜田基本就是供自家吃了。现在正是南瓜成熟期,村里人都在忙着收南瓜,为6月初的水稻播种做准备。傍晚,几个干了一天农活的徒弟才陆续来到波罕丙家,练习武术和象脚鼓舞。他们先换上一身对襟上衣、阔腿长裤,头上缠同色系的包头。其实这是一根叠起的布条,在耳朵上方缠绕四五圈后在一侧别起,露出四五寸长的布条垂下来。波罕丙说,这种舞以前只能在傣历新年跳,一年忙到头后,背起象脚鼓,就有一种纵情跳跃的冲动。这几个小伙子把象脚鼓挎在肩上,双拳击鼓,敲打出“嗡-嘣”的乐声。随着鼓点逐渐加快纷繁,开始边敲边跳,身子前倾或后斜,脚下的八字步向前迈、向后退,或者转跳,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了,把一个50多厘米长的木鼓背在肩上实在不算轻松。

换波罕丙上场示范,动作幅度更大,力道更强,但跳起来稳健潇洒,可见深厚的武术功底。跳到兴起,他要再来一段孔雀舞。“你们知道吗?其实传统的孔雀舞都是男的来跳,你看自然界中也是雄孔雀更美丽。”他说,孔雀以前就生活在这周围的山上,比傣家过年时穿的新衣服还漂亮,1000多年前傣族领袖召麻栗杰数就是模仿孔雀的日常姿态而发明了这种舞蹈。为了力求形象,舞者会头戴金盔、假面,身穿有支撑架子外罩孔雀羽翼的装束,在象脚鼓、锣、镲等乐器伴奏下进行舞蹈。波罕丙也有一个白色红花的孔雀羽翼,看上去有点滑稽,他平时跳就只戴一个孔雀花翎帽来象征了。一戴上那顶帽子,他就像是被施了魔法。脚步轻点,如一只孔雀飞出窝巢,灵敏地探视四周,当发现周围没有任何威胁时,才安然地走下山坡,在草坪上翩翩起舞,然后拨开草丛、树枝寻找泉水。当它找到水时,高兴地在水边照自己身上的影子、饮水、洗澡,潇洒地抖掉自己身上的水珠,展开它那光彩夺目的翅膀。第一次看男性跳孔雀舞,虽然少了柔美,但造型更有棱角,动作也更加刚韧和舒展,令我们沉醉不已,加入到“水-水-水-水”的欢呼声中。

宗教与世俗

与澜沧江东岸的茂密雨林景观不同,出景洪向西南,则是一片河流纵横的开阔平坝。过了勐海县城,不时可以看到傣族妇女集体耕作的场景,各色筒裙点缀在稻田间,这是西双版纳最大的坝子勐遮。勐遮仍延续着傣族标志性的水稻种植传统,据说耕地面积12万亩,其中水田面积就占了8万多亩。在勐遮的曼根村,我们遇到这个村集体办的水稻种植合作社,总经理岩罕叫也是村干部。他告诉我们,因为勐遮土地平坦,而且海拔在1000米以上,种不了橡胶,反而让他们保留了水稻耕作传统。他们种的是两季稻,1月到6月一季,7月到11月底是第二季,现在田里主要是除除草,到6月底就可以吃到新米了。村民平均每人3亩田,两季的亩产800~900公斤,这里的稻米品种“滇屯502”香滑软糯,每公斤能卖到4块5,所以每人种稻米的年收入有1万多元了。岩罕叫说,当然种稻米没有种橡胶收入高,但是插秧后,家里留一个人照顾就行了,其他人还可以外出打工。稻田也是更可持续的土地利用方式,而且成立村民互助合作社对田间作业的每一个环节统一管理后,稻米的价格年年在涨。

作为传统主粮,稻田产出的糯米在傣族人心目中有特殊地位。向我们解释为什么傣族人性格这么不温不火时,他们会说:“我们是吃糯米饭长大的啊!”岩罕叫告诉我们,稻田耕作仍保留了很多祭祀仪式,比如祭谷魂。插秧时,在田中间架一个四方形祭台,先栽一小片秧苗供奉谷魂,然后再栽插大田。用新米蒸出的第一顿饭要先赕佛,现在看个人意愿,“只要佛在心中就行了”。

由勐遮继续向南就是中缅边境的打洛口岸。我们要去的勐景来寨子距离口岸只有5公里,曾因边境贸易而兴盛一时。中缅229号界碑就在村寨边,与缅甸隔着一条打洛江相望,若游泳几分钟就可以过去,当地人因此戏称,“出国比出县容易”。我们住在离界碑不远的岩文海家里,他告诉我们,这个边界是1961年重新划定的,以前打洛镇归缅甸二王子管辖,勐景来是镇上的第一个寨子。传说中,有王子骑着大象追随金鹿而来,后来人们发现这里隐约可以看到一条龙的影子,人们就来到这里守候天子的到来,可是他们等了很久都没有踪影,就索性在这里建起了村寨,取名“景来”,意思是“龙的影子”。

勐景来寨口有西双版纳规模最大的塔林,是傣王为102位高僧建造的,现在尚存58座佛塔。一座座金光闪闪的塔,犹如一支支竹笋,又称“笋塔”。当地的傣族群众,每年都要在此举行“塔摆”——佛爷坐在上面诵经、滴水,信徒们则听经拜佛,以祈求家人的平安幸福,据说最多的一次聚集了3万人。塔林旁边有一棵2000多年的菩提树,被奉为神树,传说是释迦牟尼的一位高徒传经到此时栽种的,树下栽种着被称为“天然雨伞”的海芋和“佛教之花”黄姜花。一片金碧辉煌、装饰精美的建筑群落在塔林对面,是几乎每个傣族村寨都有的佛寺。勐景来的这一座佛寺在整个勐海尤其兴盛,很大一个原因是因为这里有一位思路创新的住持、如今任勐海县佛教协会副会长的“大佛爷”都比坎章。

说是“大佛爷”,其实都比坎章非常年轻,只有25岁,脸上总是挂着明朗的笑容。他告诉我们,傣族信仰“南传上座部佛教”,一个特征是,传播方向是由印度向南,经斯里兰卡、缅甸传入西双版纳,至今已有1000多年历史。另外,南传佛教的经典是从巴利文翻译而来的,而北传佛教是从梵文翻译而来的。他认为,“南传上座部佛教”属于佛教中的“保守派”,或者说在理论和实践上更接近原始,“佛陀说的,不许增加,不许删减”,所以他们至今还像佛陀一样穿着袈裟,露出右肩。他来到勐景来寺后,恢复了晨起“托钵”的传统,由大和尚带领小和尚,整理袈裟,统一步调和威仪,在寨子里托钵行走,以此让僧人时时戒除贪心,让世人想到布施。

都比坎章说他8岁出家,到现在已经17年了。他说,“南传上座部佛教”提倡出家修行,按照传统,傣族男孩子一到七八岁,父母就会把他送到寺院,当几年和尚,他本人就是这样出家的。出家是一件荣耀的事,家人要昭告亲朋,设宴三天,象征着从此成为一个“熟人”,类似一种成人仪式。若是谁一生中都没有当过和尚,会受到歧视,被世人视为没有教化过的“生人”,甚至没有权利娶妻生子。让都比坎章担忧的是,现在很多接近城市的村寨出家比例越来越低,很多小和尚出家几个月甚至几天就还俗了,甚至出现“有寺无僧”的景象。位于边境的勐景来,倒还保持了每个人至少出家一次的传统。不过,也有很多人只是“为了传统而出家”,不是“为了信仰而出家”。

这天是周日,几个小和尚在寺庙的院子里打羽毛球,玩得不亦乐乎。都比坎章告诉我,现在政府规定小学毕业后出家,所以寺院里的小和尚都是十几岁年纪,“一边穿袈裟一边上学”,每天学校、寺庙两边跑。平时的日子,小和尚们只住在寺庙,每天上早殿拜了佛就去学校上课。到了周末,才会安排寺院的早课、晚课,讲授佛教经典和傣族文化。都比坎章说,历史上,佛寺不仅是宗教上修行和参拜的场所,也是文化的保持者和传播者。在寺里不但有佛学精深的长老,还有渊博的学者、伟大的世人,无论出家还是还俗,傣族精英皆出于此。那么,现代社会寺庙还能发挥这种作用吗?

表面上看,学校代替了寺庙的教育功能。但都比坎章认为,现在的学校教育普遍功利,而且缺失了信仰和道德教育的部分。而如果说傣文教育,学校里只上三个月课,怎么可能学得好这种语言和依附于它的傣族文化?他说,从某种意义上,寺庙作为佛学教育、社会教育和傣族文化教育的一所学校,可以弥补这一断层。都比坎章甚至作为小和尚的监护人,到他们读书的打洛中学去开讲座,讲授“把学习当成一种游戏”、“把学习当作一种快乐的心情抒发”。他带我们去看他在寺院创建的“贝叶书院”,有一间教室,一个颇有规模的图书馆。图书馆里的书来自社会上各种渠道的捐献,类型丰富,包括很多孩子们爱看的漫画,村里人没事都爱来这里,也有更多小和尚愿意留在寺庙了。

第二天是个吉利日子,邻近的曼迈本村寨里一户人家邀请都比坎章去主持“上新房”仪式。他告诉我,这是一系列仪式的一种,傣族小孩一出生,就要去请佛爷起名字;结婚、丧葬、生病等也要请佛爷前来诵经祝福。一般“上新房”请僧人诵经的都是富裕人家,这家男主人姓杨,汉族人,从保山来这里做了傣家的上门女婿,也就入乡随俗了。诵经的祭台设在二楼,地板上铺着彩色藤席,上面放置若干对蜡条,还有糯米、米糕、芭蕉叶、白棉线等,最有趣的是还插上了几枝野花,是为了显示神灵之爱美。都比坎章和其他三位僧人坐在祭台前,当晚就开始诵经,主人和亲朋们俯身祭拜。正式仪式在第二天上午,一大早,村民们就陆续带着礼物来庆贺。有的带来活鸡,因为鸡的两条腿能顶住两根柱子,柱子越多越牢固;有的送来一串干槟榔,因为槟榔越嚼越有味;有的拿来糯米和谷子,代表五谷丰登。上午诵经比昨晚更正式,屋主端坐在一个木头搭成的三脚架里,据说这样是要把新房“坐干净”,之后才能住进去。诵经祈福后,几位僧人开始主持拴线,将白棉线拴在主人手腕上,然后沿房屋的四角绕一圈,据说这样可以把主人的魂和房子的魂拴在一起。就在楼上进行这庄严的诵经和拴线仪式同时,楼下正在大宴宾客,喝酒、划拳、唱歌不绝于耳,宗教与世俗奇妙地共处一室。

观察傣族人的一生非常有意思。比如男子的名字,傣族人是有名无姓的,男孩子生下来都叫“岩某某”,生了孩子,则在孩子的名字前面加“波”,比如“波岩温”(岩温的父亲)。若是中间在十一二岁当了和尚,俗名要改僧名,小和尚就在僧名前面加个“帕”,年满20岁升了二佛爷,改称“都”,之后当上佛寺主持,称“都比”,再向上升为“祜巴”、“沙弥”、“松淄”等更高级僧侣后,名字也会再跟着变化。僧侣还俗,改称还俗名,比如佛爷还俗要称“康朗”,在村寨里面被尊为有学问的人,通常还会承担参与宗教祭祀的“波章”一职。从傣族这些不断变换的名字也可以看出,出家和还俗只是个人选择,被视作人生的不同阶段。就像我们的房东岩文海,就是一位出家16年、25岁由佛爷还俗的康朗,他12岁的儿子现正在勐景来寺追随都比坎章当和尚。而无论是出家还是还俗,佛教对傣族人来说都不仅是一个宗教信仰问题,而且是世俗生活中的精神寄托和生存法则。

布朗与茶

每隔一阵,李旻果都要来布朗山,看看她的再造雨林基地。我们也一路从勐海向东南穿越布朗山,跟她在老班章回合。李旻果和丈夫、德国生物学家马悠在西双版纳进行了十几年的热带雨林恢复与再造,4年前马悠病逝,她仍在继续坚守。我们来到这里,当然也有对茶山的好奇,如今的老班章是普洱茶市场上的标杆,一公斤古树茶卖到七八千块钱。

沿着山间土路盘旋上布朗山,越往里走越颠簸。特别是我们要去的老班章,如果下起雨来,不是四驱越野车的话根本就别想着进去,除非你打算雨季过后再出来。即便这样,也挡不住茶商们的蜂拥而至,尤其是正值雨前茶季节。给我们带路的姑娘唐艳芳是李旻果的干妹妹,也是老班章老村长的儿媳,快人快语,笑说之前怎么也不会想到要从贺开嫁到老班章来,因为这里是出了名的穷,以至于当时她妈妈都赌气不给她嫁妆。

李旻果的基地离古茶树还有一段距离,那里其实是老班章曾经的放牛山和轮耕地。2002年初春李旻果和马悠去老班章的布朗山考察原生态植被,正赶上村民在计划烧除。他们看到正在烧荒的摇摇欲坠的树上的兰花,非常心疼。马悠说,倒下的不仅是一棵树,而是这棵树上的生态系统。所以他们决定向村里要一块正在烧的地来种树,把这些兰花救活。后来村里租给他们8400亩地,他们在这块原生雨林只剩百分之十几的山上种树,已经快10年。现在,初夏的风里,这片山虽然不比遮天蔽日的原生雨林,但已可见高低错落的多样性种群。更让人惊喜的是,不时可见各种兰花在树丛间跃动,天籽金兰、万代兰、地涌金莲……李旻果说,她想在布朗山探讨出一种热带山地林的再造农业模式,但一定是先有物种保存,现有“生产车间”,然后才有再开发的可能性。有了上千个物种,从中选择十几个生物多样性的产品,古树茶、兰花,一样样地开发使用价值。兰花可算是这个生态系统的测试器,因为它是附生的,种子非常小,一克里面有几十万颗,就飘在树的最顶端。它不吸收树的营养,它吸收空气的营养,需要湿度、气度、风度。沿途看到吸附在树上的兰花根茎白中带绿,李旻果总要惊喜地指出来,“这种是最健康的表示,看它多开心”。

老村长杨志学家的照片墙上还有几张是李旻果的,十几年的观念碰撞也在彼此改变。老班章的平均海拔1600米到1800米,历史上就以茶为生,另辟出一些山地种旱稻和玉米。历史上,山地的哈尼人和布朗人普遍采用刀耕火种的耕作方式,因为谷物喜阳,就在山上放火烧开一块地,这个“林窗”作为放牛地,若干年后,这块地上的环境回来了,土壤肥力涵养足了,再重新作为耕地,去烧另一块地。问题是,原来地广人稀,可以12年才轮耕一次,土地有时间恢复。后来人越来越多,现在人口已经远远大于自然承载能力了,轮耕时间缩短为8年、5年,甚至3年,土地根本没时间涵养,原生山地林也大面积缩减。2011年布朗山的一次“计划烧除”,把李旻果那片山烧了大半,此后烧除才被喊停。现在村民也对李旻果的雨林再造农业很感兴趣,特别是在高产低价的“台地茶”被市场否定之后,想看看如何按照布朗族传统,间距更大、物种更多样地来种植生态茶园。

老班章是个哈尼族村寨,杨志学说,这片老茶山是解放后从相邻的布朗族寨子老曼娥分过来的。说起来,世居深山的布朗人才是西双版纳种茶的始祖,我们决定去勐海西南部的西定寻访一个布朗族的千年古寨章朗,据说也是西双版纳最大的布朗族聚居村寨。穿越巴达群山,章朗隐身在一片保护林区里。据说寨子附近的大黑山原始森林中,生长着野生茶树群落,其中有一棵茶龄已经1700多年了,是真正的“茶树王”。村支书岩应董家的火塘边放着一把熏黑的大茶壶,我们一坐定,茶水就已经煮沸烧开,入口是淡淡的苦。岩应董告诉我们,几年前寨子一位百岁老人要去世了,他曾去问这里是什么时候开始种茶的。老人说,在他小时候,茶树就比他高了。茶是日常生活的必需品,而寨子里如果有什么重要活动,比如送小孩当和尚、升和尚、升佛爷,或娶媳妇、嫁姑娘,也都要用芭蕉叶包着一小包茶叶和两枝蜡条给人送去,是一种“茶请柬”。这几年茶叶价格涨得快,村民也从种稻谷、种甘蔗,重新改种茶了。

章朗寨子视野开阔,一眼望得见对面的大山。“你看山形像不像一头俯卧的大象?”岩应董指给我们看,大象的头正好朝向寺庙的方向,好像正在拜佛。这一想象应该是由章朗的传说而来。听岩应董讲,1400多年前,佛祖释迦牟尼的两个弟子从斯里兰卡乘象传经走到这里,鸡蛋般大的冰雹突然从天而降,顿时天地黑暗,无法前行,他们就在这里夜宿。第二天冰雹停了,但发现两头大象跪地被冻僵了,认为是佛祖的旨意,于是卸下大象托运的佛经,帮村民建盖佛寺。为纪念大象驮经的功劳,赐名该地为“章朗”,意为“大象冻僵的寨子”。岩应董带我去看寺院里的佛像,奇异地出现了一前一后紧贴在一起的两座,“因为当时有两个高僧乘象而来嘛!”这座古寺有座藏经阁,据说曾藏有建寺时大象驮来的上万本贝叶经,可惜“文革”时被焚烧殆尽,空余这个雕刻精美的阁楼。不像哈尼族只有自然崇拜,布朗族在傣族到来后,也跟随信仰了佛教,这个“大象冻僵”的故事应该就是那段历史的一个演绎。

岩应董告诉我,其实章朗真正的宝藏不是这个空有佛像的佛寺,而是塔山上的一位老佛爷都坦,以前他在这个寺院里,后来自己搬到山上隐修,已经11年了。他带我们上塔山拜访,沿途见两座真象大小的跪地白象雕塑,由此拾级而上,登上一座新建的舍利塔和佛寺。只有一位年近七十的僧人在殿外的阴影里打坐,岩应董上前恭敬问候,他就是那位老佛爷,据说是位“沙弥”,目前西双版纳等级最高的几位高僧之一。据说,现任总佛寺住持祜巴龙庄勐几年前升“祜巴”时,还专门来章朗拜见他,请他取法名。而自从老佛爷搬到山上来后,声明保护这片森林,寨子里的人也不敢在山上砍树了。这一天是傣历初八,岩应董告诉我,可以请佛爷拴线。于是择日不如撞日,在这座低矮的佛堂里,老佛爷喃喃念着经文,拿一根白棉线在我左手上绕了三圈,拴上了一份吉祥祝福。

基诺,最小最晚的民族

身在热带雨林,西双版纳的饮食无奇不有,听说基诺山上还有一个以爆炒虫子、油炸蜘蛛来宴客的基诺族,我们决定去看看。基诺山离景洪不远,是其境内最高最大的山脉,主峰是海拔1600米的孔明山。《普洱府志》中一段浪漫主义的记载:“旧时武侯遍游六山(指六大茶山),留铜锣于攸乐,置芒于莽芝,埋砖于蛮砖,遗木梆于倚邦,埋马蹬于革登,置撒袋于曼撒,因此名其山。”“攸乐”就是如今的基诺山,不过史书上并没有诸葛亮南征到过西双版纳的记载。基诺山乡副乡长张云说,“基诺”的意思是“舅舅的后代”,这一自称产生于母系氏族社会时期,其时人们知其母其舅,而不知其父,舅父的社会地位极高。他告诉我们,现在还没到捉山蜘蛛的季节,不过基诺人还保留了其他很多独特的热带山林文化,所以,基诺人才在1979年被确认为我国第56个民族,当时只有一万多人,也是人数最少和最晚被确认的民族。

顺着基诺山向东,快到勐仑境内才看到基诺族巴卡寨的标志。巴卡是基诺山45个村寨中海拔最低的,只有550米。房屋仍是干栏式建筑,但比傣族的低矮些,错落排布在山坡上。一路见采茶回来的基诺族妇女,年纪大的穿着深色衣裙,年轻些的则是镶绣对襟杂色小褂和短裙,但一律在头上戴着白厚麻布的披风尖顶帽,垂在肩后。老村长资木拉家在山坡的高处,新建成了现代式样。66岁的他仍保留着染黑齿的习惯,这被认为是一种男性美的标志。一般是用石灰、烟丝,混合栗树叶子熬的胶、柴桂树皮、粉花山扁豆的种子等,嚼多了可以把牙齿染黑,据说还有保健功效。他告诉我们,传统上基诺族是大家庭聚居的,一种是有一个火塘的竹楼,里面住着一个父系家庭的全体成员,几人甚至十余人;还有一种也是几代共居一楼,除长房设火塘外,各个小家庭也各自分设火塘。传统竹楼也有阶层之分,要看竹楼屋脊两头茅草扎的耳环花数目,普通人的竹楼上有6朵,村寨“长老”家则有10朵。

因为上世纪50年代还处在原始社会末期的氏族公社阶段,基诺族保留了很多人类“童年时代”的痕迹。资木拉告诉我们,比如刻木记事,因为基诺族没有文字,现在有些老人还在用。以前记账为了公平,把七根木条分给七家保管,一周核对一次。寨子以前还有鸡毛权杖,由各家每天轮流保管,轮到谁,谁家就负责寨子的安全防火巡逻。如果出了什么问题,这家人就要被罚五只鸡、五筒酒。

搬了新家,资木拉很多老东西也舍不得丢。比如一张竹弓,现在虽然没什么用了,但他说,以前基诺男子都是狩猎好手,外出时不随身携带弩弓,不带猎枪,不挎刀,就不是汉子。他年轻时会设置陷阱、扣子、篱道、跳签、压木等捕捉野兽,也能随时射杀飞禽走兽。那时候集体围猎归来,射中多的猎人会得到兽皮,他还会敲响一种由长到短排列的竹排,唱起狩猎歌。墙上还挂着一把三弦,他略一调弦,随手就是一段动人的曲子。资木拉会演奏十几种乐器,六七岁时,母亲就教他敲竹排,十几岁又跟着舅舅学吹竹笛。他告诉我,基诺族竹笛有很多种:2个孔的吹出思念;4个孔的能吹奏出爱情甜美的旋律,是小伙子的最爱;6个孔的笛声是告诉伙伴游戏的地点和内容;敲打7个成排的竹筒,则是相约打猎和分享猎物。太阳鼓,更是基诺族的标志性乐器和祭器,只有在每年2月6日过节时才可以敲的。在基诺族的创世记传说中,洪荒年代生灵面临灭绝之时,兄妹俩藏在大木鼓里随水漂流到一块陆地,二人从大鼓里走出来才繁衍了基诺人,“舅舅的后代”也由此而来。保存了人种的大鼓,被基诺族做成太阳的形状,视为圣物,每年都要敲打木鼓、狂跳鼓舞来纪念。

没有文字的基诺人发明了一种特殊的植物语言。资木拉给我们演示,只要随手摘几片路边的叶子,就能表达很多复杂含义。比如两个人一起出去干活,一个人提前回去了,就在离开的路边放上三片长树叶,摆出一端分叉的造型,意思是:“我先走了,不用等我了。”男女谈恋爱时的语言更细腻。他摘了两片形似芭蕉的叶子,像编麻花辫一样把两片叶子一点点分开,再折叠,很像一颗破碎的心。把这个标记放在爱人必经的路旁,是告诉对方:“我们分手吧。”想想多少细密的心事都被编在了里面,说不出口的决绝也成了诗意。那么求爱呢?资木拉笑了,“那就当面送花啊”。 大象雨林生存傣族舞蹈傣族泼水节傣族建筑基诺族西双版纳傣族傣族竹楼西双版纳特产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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