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石:翡翠城永恒的财富游戏

作者:李翊

赌石:翡翠城永恒的财富游戏0( 腾冲商贸城“淘宝街”集市上,翡翠被随意地摆在地上,每个摊点的价值都有百万元之巨 )

十赌九输

如果只是抱着浅尝辄止的游客心态在腾冲寻觅“赌石”的传奇,那么听到的大多是这样的故事:某个无知无畏的小年轻揣着东拼西凑的几万块钱跑到缅甸买了块翡翠毛料石,解开里面是一条碧绿的带子,大涨,从此一夜暴富。

“不否认有运气特别好的人,但只要你在这行干一段时间,就会发现经验更重要。而再丰富的经验和阅历也无法完全规避因为翡翠内部千变万化的结构所带来的风险。”

在距离腾冲县城车程不到一刻钟的绮罗商贸城,老板戴斌一边悠闲地喝茶一边接受采访。戴斌当过老师,上世纪90年代从瑞丽来腾冲,以旅游业起家,在翡翠业完成财富积累,现在正转向茶叶,寻找新的财富路径。

戴斌说,第一次认识翡翠是1993年,他在瑞丽一家二星级酒店担任总经理助理。“那时酒店90%的客人是来自港澳台的珠宝商,每天定时有几十号缅商来酒店送货,有挂坠或者戒面。缅商进酒店要通过门卫,所以我能在第一时间见到缅商。”戴斌说,借着工作便利,他开始向缅商学习翡翠的知识,同时开始做一些翡翠戒面的倒手买卖。戴斌清楚记得,那时候他一个月的工资是107块,买一个戒面大概十几块钱,倒手给港台商人是30多块,几乎每个月他都能攒下一笔钱。到1995年中旬,他有了3万元的积蓄。

赌石:翡翠城永恒的财富游戏1( 经营玉石生意的“天锡昌”老板杜茂盛 )

自认为对翡翠有一定了解同时又有了资本的戴斌动起了“赌石”的念头。他从一个做翡翠毛料生意的缅商那里看上一块38万元的石头。“石头重5公斤,黄砂石皮壳上有一条环绕一圈的黑色蟒纹。”戴斌说,那时他还不懂看厂口,只是凭普遍的看毛石经验认定,“黄砂皮一般是水石,蟒下有色”。于是,他和十几个朋友一起出资,买下了这块石头。“买完特别激动,一擦皮,有绿色带子,就初步表象分析价钱至少翻10倍。这时已经有其他玉石商想以10倍的价钱买这块擦涨的石头,但我们觉得如果解开色更多,价钱会大涨。”

横切,有绿色的带子,戴斌一度信心满满。再进一步分解,看到一个眼,里面是绿色的牙膏,牙刷把还在里头——竟然是一块作假的石头。戴斌无法形容自己当时五味杂陈的感受,只能安慰自己“一切从零开始”。

赌石:翡翠城永恒的财富游戏2( 绮罗商贸城老板戴斌收藏的水滴形挂坠(左)及印章(右) )

“不能太贪心”,这是戴斌从“赌石”中得来的第一个教训。虽然戴斌累积财富的过程中从未远离“赌石”,其结果也是有输有赢,但是他说,他财富的原始积累并非来自“赌石”。进入旅游行业的戴斌有庞大的客户群体,他又善于揣摩消费者的喜好,靠做翡翠成品生意,完成了原始积累。

“赌石有全赌和半明半赌之分,在如今的腾冲,已经很少有人去赌没开口的毛石,这样的石头赌性太大,风险太大。缅甸人全赌的多,因为他们接触毛石多,经常解。腾冲人现在都变得很稳健,趋向一些已经开解过的明料。这样的风险相对小些。”已经是三代人经营玉石生意的杜茂盛说。

赌石:翡翠城永恒的财富游戏3

杜茂盛和儿子经营的“天锡昌”珠宝店位于腾冲商贸城。周六上午采访杜茂盛时正赶上5天一次的交易集市,占据了商贸城的主要步行街道。和热闹的集市比,杜茂盛的珠宝店显得冷清。这位因为央视的赌石专题片而声名远播的翡翠专家坐在柜台后,和一位客人正闲聊,不急不躁。

集市里的商品包罗万象,从翡翠到琥珀,从蓝绿宝石到蜜蜡,甚至还有少量古董贩子。这些流动商贩会聚了各色人等,有汉人也有缅人。如果你在哪家摊位前稍微停留较长时间,摊主一定会神秘兮兮地从口袋里突然掏出一只玉镯子递上来。杜茂盛说,懂行的人或许能在集市里捡漏,但鱼龙混杂、真假莫辨的事情也常有。

这位曾经当过腾冲工艺美术厂12年厂长的老人,有着关于翡翠鉴定的各种资质证书。眼睛,成为杜茂盛在翡翠行业几十年并扬名立万的资本。

腾冲工艺品厂是在1973正式投产,主要从事翡翠毛料的加工。由于当时并没有对外开放,加工翡翠的原料很难从产地缅甸运到腾冲。“我们当时就靠埋在地下的边角料加工生产。”在腾冲最初几百年的翡翠历史上,工匠们一直都只能生产最简单的手镯,这样一来,许多价值不菲的边角料就被随意埋到了地下。按照现在的加工技术,这些以前的边角料里,有很多都是价值连城的翡翠原石。

与翡翠打了十几年的交道,让杜茂盛把赌石看成了一种彻底的投机行为。由于所赌石头表面一般都有一层风化皮壳遮挡,看不到内部情况,人们只能根据皮壳特征和人工在局部开口,来推断毛石内部有无上等翡翠。这就使得翡翠原料交易中,对翡翠原料品质鉴别成为一件颇为困难的事,而且带有很多神秘意味。“我看了那么多年石头,对一块完全没有开解的石头都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原料石头究竟有没有上等的翡翠,至今没有任何科学仪器可以检测出来,所以说神仙难断寸玉。”杜茂盛相信赌石确实可以使人一夜暴富,但他却觉得这样的概率实在太小。

“要买好的毛石,你必须有很强的经济实力,而且要到缅甸的矿山上直接购买。运到腾冲还没开解过的石头中几乎不可能有什么上等货了,它们的赌性都太大了。”杜茂盛认为,矿山上的相玉师傅天天在和石头打交道,有内容的石头几乎不可能逃过他们的眼睛,所以在腾冲或者说在缅甸以外的地区,要找到廉价而高品质的翡翠原石基本不可能。

“想靠赌石发财的机会,绝对不到万分之一。”杜茂盛说。在腾冲,绝大多数买主卖主都懂毛料,双方最后商定的价格很合理,知道买块毛料能怎么样处理,能获得多少利润。翡翠从原石挖掘到最后制成成品是条流水线,这条流水线每一环节能获取多少利润都是相对明确的,谁都有机会富,但都不会像传闻中那样暴富。

缅甸公盘

做翡翠生意离不开资源和人脉。1998年,戴斌认识了福建籍的玉雕匠,也就是后来在腾冲玉雕行业最有名的王朝阳、善于做大摆件的李振庆。看的石头多了,又经常和工匠合作,他开始真正认识并了解毛料的表象、厂口(产自不同玉石厂矿的毛料有不同的表象特征)。他成立了一个玉雕加工厂,意图打通毛石采购—加工—销售的全产业链。在他看来,只做成品的利润太少,而他直接面对消费者,可以根据市场需要来生产加工。

即使和两大著名玉雕工匠合作,戴斌的赌石生涯也并非一帆风顺。2002年他和王朝阳,李振庆花200万元买了块103公斤重的毛石,“已经切了8刀,变成16份,没有解涨。一个香港商人花了20万元买了其中的十六分之一,结果解出了上好的颜色,卖了2000多万港元”。

2007年,戴斌在腾冲一个专门卖毛石的商户里看中一块118公斤的石头,“白砂皮,皮厚,灯打不进去。从已经开了一小片的擦口看,种不好,我以为是新厂口的山石。当时我有些客户想做两个大的印章收藏,凭直觉,我认为这块石头一定有春(指的是紫罗兰颜色)有绿,虽然种不好,但是做摆件不妨碍,卖个50万元没问题。”于是,戴斌说,他和这位商户以15万元的价格成交。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给石头剥皮时,越剥里头越好。最后发现这是一块春带彩的水石,做了50多只手镯,最便宜的一只卖了6.8万元,最贵的一只价值80多万元,戴斌留着收藏了,剩下的边角料做挂件,有裂种不好的做摆件,总共卖了6000多万元。

“其实在翡翠生意中,每一步都是在赌,买了原石,赌的是里面的肉是不是高品质的翡翠;切石头时,堵的是切的部位是不是这块石头的富处(品质最好的地方);在加工时,赌的是工匠的手艺,是否能让石头锦上添花;就算是加工好了,进行抛光的过程也是在赌,有时候,一块翡翠饰品抛了光反而失去了以前的灿烂。”戴斌说,“所以,赌石说的不单单是原石的买卖。”

与杜茂盛一样,戴斌也认为,真正的翡翠商人是不会把希望放在没开过口的“赌石”上的。无论是剖开还是没剖开的翡翠毛料,购买价和实际价都有偏差,“即使是剖开的毛料,也不能完全确定价格,说不定再解开一刀,又有新发现”。所以,广义上说,一切翡翠毛料的买卖中,都掺杂了赌博成分;而狭义的“赌石”,即完全不解开就贩卖的石头,在腾冲反而不多见——在一个翡翠鉴定经验丰富的地区,人们更愿意靠经验吃饭,而不是完全把希望寄托在运气上。狭义的“赌”石被称为“赌货”,这种赌货只占腾冲毛料交易量的1%,一般价格都很高。按照戴斌的观察,只有资金极其丰富、发财欲望强烈的人才去买这种“赌货”。而参与这种“赌货”交易的人,被称为“尿泡财主”,几刀下来,整个人就垮了。

在腾冲,参与纯粹“赌货”交易的人越来越少,其实还有着更深层次的原因。2000年起,缅甸政府对翡翠矿石的控制拍卖,让财大气粗的广东老板几乎失去了翡翠的源头。腾冲的翡翠商人在悄无声息中沦为了整个翡翠交易链条中的配角。“有价值,值得一赌的翡翠毛料,在腾冲已经难得一见。”戴斌说。

全世界有四处翡翠产地:日本新潟、哈萨克斯坦巴尔喀什、美国的加利福尼亚、缅甸的雾露河流域的猛拱一带。真正具有开发价值的只有缅甸翡翠。

腾冲与缅北山水相连,具有独特的区位优势。从腾冲县城到缅甸翡翠产地只有300多公里,是距翡翠厂最近、最便捷的陆地边境口岸。因此,腾冲对翡翠的开发和加工经营,有据可查的历史已近600年,即始于明朝中叶,盛于明末清初。在这600年里,源于世界政治、经济、地理、交通等条件变化带来的机遇,腾冲不仅成为翡翠的集散地,也成为翡翠文化的发祥地。

根据《徐霞客游记》记载,明朝开始,腾冲已经成为缅甸翡翠交易的中转地,那时,腾密路(腾冲至缅甸密支那)、腾八路(腾冲至缅甸八莫)成为缅甸翡翠毛料运往中国的要道,在腾冲交易后再运往世界各地的交易市场。在缅甸古都阿摩罗补罗古庙里的一块石碑上,镌刻着5000多个腾冲玉石珠宝商的名字。腾冲有句谚语:穷走夷方急走厂。“夷方”指现在德宏州,上缅甸一带。所谓“厂”,专指翡翠采石厂。“急”便是生活陷入困境,跑玉石厂以期横财,解燃眉之急,扭转家道中落的局面。命运如何?那是个未知数。

随着腾冲城在战火中变为焦土,腾冲翡翠行业进入冬天。此后,又由于历史原因的困扰,持续几百年的翡翠交易在腾冲一度中止,翡翠集散中心从距离翡翠产地仅300多公里的腾冲转移到了距翡翠产地1000公里之遥的泰国清迈。直到上世纪70年代,中央出台了发展对外贸易政策,腾冲的玉石毛料生意开始重新繁荣。那以后的几十年里,腾冲扮演起了全球翡翠交易集散地的重要角色,那是腾冲翡翠行业的春天。

腾冲很多老资历的毛料商人至今都很怀念1996年以前经营翡翠原料的日子。“那时候,我基本不做翡翠成品生意。都是直接到缅甸的矿山上去进口毛料,然后卖给广东来的翡翠商人。”当时,缅甸翡翠还是走陆路运输到腾冲的,香港、广东的商人在海关等待着从缅甸运来的毛料,毛料刚一入关,大家就争先恐后去认购。“石头都是一堆一堆地卖,在价格上你只要稍微犹豫一下,机会就被别的买家抢走了。当时来腾冲买石头的广东商人与其说是在买,还不如说是在抢。”

为了堵塞税款流失,使稀缺的翡翠玉石资源为国家创造更多外汇,缅甸政府从1964年3月便开始举办翡翠玉石毛料公盘,只有缅甸本国人或者由缅甸各级政府以及珠宝协会和贸易公司邀请的人才有资格参加。缅甸翡翠公盘犹如翡翠商们的“擂台赛”,是一种财力、眼力和胆识的大比拼。在正式公盘前,所有翡翠毛料都编好号,注明了件数、重量和底价,底价一般都很低。所有毛料都公开展出3天,翡翠商们一件件观察,从中挑选出自己需要的毛料,然后评估其价格,确定出最佳的投标价,投入投标箱中。

1996年,缅甸政府宣布准许私人进行翡翠原石交易。2000年开始,缅甸政府加强了对翡翠毛料的控制,毛料不再走腾冲出口,而是直接在仰光拍卖出售,堵住了缅甸商人边境走私的通道,翡翠交易大多数回到缅甸本地进行。

作为腾冲珠宝协会会员,戴斌很熟悉缅甸公盘。“2010年以前,公盘在距仰光城区25公里的缅甸珠宝交易中心举行,之后改在内比都。交易中心有一个6000平方米的主体馆,一楼是暗标拍卖区,二楼是高档市场,容纳了10%的明标,都是价值1个多亿已经剥完皮的水石。此外还有四五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地方摆放着一堆堆的毛料,都是切开的。”

在戴斌看来,公盘让翡翠的价格更透明,同时也减小了赌石的风险。“以前买毛料都是去腾冲的珠宝城,老板只跟你喝茶聊天,察言观色估摸出你的实力,然后投其所好。身家只有50万元的人,是看不到500万元的东西的。允许私人参与公盘后,不管你有10万还是10亿元,都能看到同样多的石头,都有同样的投标机会,翡翠的价格也逐渐回归理性。”

由于有多人竞争,而且相互之间都不知道对方的投标价格(为暗标方式),因此投标价的确定是非常微妙的,价高了要亏损,价低了又怕别人买去。戴斌说,他自己就曾因此与一块石头擦肩而过。

2009年,戴斌和四个合伙人一起看中了一块5.8公斤重的浅紫色冰种石头,开出1.3亿元的价。就在他们以为志在必得时,这块石头最终被一个贵州老板以1.9亿元买走。“做了3只手镯,最贵的卖了9000万元,最便宜的卖了5000万元,剩下的一只自己收藏了。”戴斌说,剩下的3个手镯心被他花2000万元买回来,其中两个被他高价转卖,剩下那个颜色最正的做成了水滴形的挂坠收藏在他的私人会所。

赌石发展到此时,财力已经替代经验成为这场生意里最有力的武器。“有中国商人为了保险,一个人投好几个标,结果中了五六个,但他的钱不足以全部支付,最后只能流标。”戴斌说,这也导致从2009年10月起缅甸公盘实施保证金制度,即每位投标的玉石商人要先交纳1万欧元的保证金方能办理入场证。并且在缅甸交易会结束后一个月内付清中标玉石价格的10%,公盘结束3个月内付清全部玉石货款,如有违约则没收保证金。

虽然翡翠的追捧者以亚洲人,尤其是中国内地人为主,但是作为一种蕴含东方审美和哲学文化同时兼具资源稀缺性的饰物,翡翠的价格依然在逐年攀升。“中国内地和香港珠宝界的很多专家曾经希望给翡翠定级,从而有一个明确的价格标准。结果发现,单纯一个绿色,就有至少10万以上的不同等级。”戴斌说,红蓝宝石属于颜色单一的单晶体,钻石可以根据切割度定价,唯独翡翠,千变万化,没有一个唯一标准。“这也决定了翡翠很难像钻石那样,可以资本运作,容易被垄断集团控制。”

不甘心仅仅作为原料产地,以资源换有限税收的缅甸也开始改变策略,鼓动中国人去缅甸办翡翠成品加工厂,做成品生意,从去年开始,在缅甸交易翡翠成品也需要上税。“大批日本、韩国人进入缅甸翡翠行业。”戴斌说,一个明显的感受,以前去缅甸住的相当于国内五星级酒店的宾馆,住宿费从70美元涨到350美元,住的还都是外国人。 游戏永恒腾冲财富玉翡翠翡翠毛料玉石翡翠赌石赌石缅甸玉石翡翠挂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