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伦茨和格拉斯 (Siegfried Lenz,1926 ~ ;Günter Wilhelm Grass,1927~ )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西格弗里德·伦茨 )
对纳粹和战争的反思没有只停留在控诉上,也不是每一部作品都像《死亡赋格》那么激烈。在这个领域,西格弗里德·伦茨是不得不提的一位作家,他的长篇小说《德语课》是反思文学的代表作之一,在80年代被翻译进中国,莫言对他推崇备至,称极大地影响了自己。《德语课》回归了现实主义,姿态厚重,但语言冷峻细腻,不动声色的叙述里隐含着巨大的伦理力量。在少年教养院里,西吉·耶普森的作文《忠于职责的喜悦》越写越长,回忆了自己的父亲,一个乡村警察,对自己的好友、一位表现主义画家执行“禁画”迫害的过程。少年的父亲像一个高效的机器一样忠诚执行命令,并在其中得到乐趣。而少年与父亲对抗,将画家的作品藏了起来。战后,经历了“非纳粹化”程序的父亲又当上了警察,但少年依然信不过他,他藏画的行为被视为偷窃,因此被送进了教养院。正是无数德国人愚昧僵化的忠诚,才使纳粹在“二战”中造成了如此大的破坏。这代人的子女长大后,又怎么看待自己的父辈?又会受到怎样的心理伤害?这个沉重的题目触及到了当时德国人的心灵,使得这本书一出版就空前畅销。
另一本影响巨大的书是君特·格拉斯的《铁皮鼓》。1958年,还很年轻的君特·格拉斯参加了文学团体“四七社”的聚会,他念了《铁皮鼓》的第一章《肥大的裙子》,外祖母布朗斯基的裙子下面展开了一个庞大的故事。当时所有人都被他的语言力量震撼。从1950年至此,“四七社”共评过5次奖,获奖者是君特·艾希、海因里希·伯尔、艾兴格尔、因格伯格·巴赫曼和马丁·瓦尔泽。格拉斯获了第六次奖,得了3000马克。但这远不是他最终得到的,这本书在德国以及世界市场上获得的成功使他在短期内就获得了数十万马克以及世界声誉。1980年,著名导演沃尔克·施隆多夫根据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获得了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1990年,这本书有了中文版本。又过了9年,瑞典人终于想起了格拉斯,颁给了他诺贝尔文学奖。这时候距离小说出版已经整整40年了。
《铁皮鼓》的主人公奥斯卡出生就有成年人的智力,在他3岁的时候已经非常厌倦丑恶的成年世界,于是主动摔下楼梯,使得自己再也不会长高,且意外获得了能喊碎玻璃的能力。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奥斯卡是浊世的自清者,他聪明地很早就理解了周围的世界,但却自私、卑俗、无情,在苏联红军攻进柏林时候,他把父亲扔到地上的纳粹党徽重新放到了父亲手里,导致父亲被乱枪击毙。他的精神导师是歌德和俄罗斯妖僧拉斯普京,这也说明了德国文化中经典的元素也可能和极其邪恶之物集于德国市民一身,最极端的例子就是狂热崇拜瓦格纳和尼采的希特勒。小说从奥斯卡出生写到他30岁出狱时四顾茫然,从1924年写到希特勒上台,又经历了“二战”和战后重建,奥斯卡以一个无人注意的青蛙的视角把其中小市民的心态观察得细致入微。虽然他是个侏儒,但他以艺术家自诩。小说共分三部分,在第一部分里铁皮鼓还只是个玩具,到了第二部分奥斯卡带着鼓到前线,变成了军乐队的一部分。在第三部分,铁皮鼓再次因为它的玩具属性勾起了战后德国人的童年记忆。人们聚集在一起切洋葱,用这种人工的办法来催泪,达到情感宣泄的效果。这时候听到铁皮鼓声,想到自己的童年真是一发不可收拾。
《铁皮鼓》里奥斯卡的家庭生活是空虚、琐屑和庸俗的,奥斯卡虽然厌恶这一切,却也是其中的一部分。格拉斯没有简单地给这段历史下结论,反而将其复杂化、日常化,这样做的效果反而是凸显出了这段岁月的魔幻和荒诞色彩。小说整体笼罩在一种模糊性中,其中大部分人物面目不清,如果非要给他们定性,都算是“跟风者”,但却构成了纳粹掌权的群众基础。这至少说明,罪责本身如同小说的叙事形式一样复杂,其中蕴含了许多晦暗的非理性因素。这可能也和格拉斯本人的内心纠结有一定关系。2006年,他在自传作品《剥洋葱》里承认,自己15岁时为了逃离拥挤狭隘的家庭自愿参军,1944年进入党卫军装甲师(德军最精锐部队),1945年被美军俘虏。也就是说,在战后一片反思声中,他本人也是怀着极其纠结的心态来创作这篇小说的。他采用了极其复杂的叙事形式,制造出了伟大的文学效果,但这样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已经隐秘地交代了自己的罪行?如今德高望重成为德国文学骄傲的格拉斯,是不是在他人生的某一个阶段,也属于自己笔下讽刺的小市民呢?
除了《铁皮鼓》,君特·格拉斯还有很多著作,但没有一部达到与这部杰作同样的高度。他在1995年写作了长篇小说《辽阔的原野》,出版后立刻招致争议。德国文学界被称为“教皇”的拉尼茨基把书一撕两半的图片还登上了《明镜周刊》的封面。小说展示了一幅从1848年三月革命到20世纪90年代的德国历史全景图。在小说结尾,对德国统一大失所望的冯提,同法国的孙女一起悄然逃出柏林,驾车向一个辽阔的原野疾驶而去。这是与格拉斯一贯的政治态度符合的,他一直对两德统一持批评态度,认为这是征服而非重逢。格拉斯经常处于话题的中心。
( 君特·格拉斯 )
会场里当然不应该有这样的嘘声,但同样要注意的是,在不同的国家和文化里,文学的意味和人们对待它的态度也不一样。尤其是在全球化的时代,人们的审美或者文化消费的口味面临着同一化的危险,好的作品受到冷遇的情况并不罕见。思想性不能成为评判作品好坏的唯一标准,反过来故事性也一样。很多“不好看”的作品对读者提出了比较高的要求,如果读者读进去了,感受也自然会深刻。我们不能责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不如巴尔扎克情节丰富,也不能因为《浮士德》提出了一个形而上的大问题而奉之为人类最伟大的文学作品。在中国读者甚至是作家对于德国文学还比较陌生的前提下(尤其是当久负盛名的文学大师的作品依然有大量没有翻译成中文,而有些翻译完毕的作品里还存在错误的时候),阅读和了解才是最重要的事。回到本文开头,用一句话、哪怕是几万字概括一种语言的文学都如同盲人摸象,不可能不偏颇;若是能够冲破一点刻板印象,达成一点了解,就已经是功德了。德国文学在自己的国土上盛开了数百年,我们对它感到陌生,实在只是我们自己的错。(陆晶靖)(文 / 三联生活周刊) Wilhelmnter格拉斯LenzSiegfried伦茨19271926Gra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