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植物痴”和他的湿地计划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少年“植物痴”和他的湿地计划0( 正专注于植物绘画的余天一 )

寻找消失的湿地物种

在学生保护科学大会(SCCS-Bei jing)中学生专场,余天一的课题《探究城市化对北京湿地生物多样性的影响》和他的专业表现让在场的不少人感到惊喜,北京大学保护生物学教授吕植评价说:“一个严肃的课题,一个严肃的小科学家。”

而对于植物基础深厚的余天一来说,这个计划发自内心的焦虑。余天一从9岁开始狂热地喜欢植物,在网络上还是小有名气的“植物控”,替人回答各种关于植物的疑难问题。他也向往成为“植物猎人”,一有空就去各种偏僻的地方寻找稀有的植物,正是在这一过程中,跑遍了北京周边所有的湿地。

对于北京的植物爱好者来说,分布在潮白河、永定河、北运河、大清河、蓟运河周边的湿地是北京珍贵的物种宝库。拒马河、白河、沙河、野鸭湖和永定河都是北京物种多样性最丰富的地方,余天一和他在植物圈子里的朋友几乎每年都会在这几片湿地中发现物种新纪录。但是最近几年,余天一和他的朋友们发现,在湿地寻找植物的体验每况愈下。“我每年都上灵山,第一年去的时候,一上去就能看到三四种马先蒿,最后一次去是今年夏天,几乎一株都看不到了。”余天一告诉本刊记者。

北京市内的109国道有几段是沿着永定河建的,余天一去过附近村后的两条沟,靠近公路的一条沟完全被绿化改造,引入了大量园林植物。“只能看到些黄菖蒲、凤眼莲一类的植物,当时很失望,因为它们已经在河岸四处蔓延抢占地盘,这条沟可以说已经没救了,而且不远处造公路把湿地填平截断了。”余天一发现,这条水沟因为人为的“美化”,生物多样性变得极为贫乏,原生物种几乎找不到,而另一条没有人为干扰过的沟生物多样性则十分丰富,还有许多难得一见的物种。

少年“植物痴”和他的湿地计划1( 余天一在野外拍摄植物 )

永定河之行对余天一触动很大:“我发现人类对原生环境的生物多样性干扰超乎我的想象,我们总喜欢管没有人为改造过的地区叫‘荒地’,湿地也是一样,为了让湿地看起来更好看,很多地方要进行园林规划,这时人们喜欢惯性地种上一些他们在植物配置中常使用的园林植物,没有充分考虑到当地原生物种,然后在规划改造的过程中会把那些所谓的杂草清除,然后种上他们认为会使环境变美的植物,这其实会起到与预想完全相反的效果。”比如水毛茛,是一种多年生沉水植物,叶子嫩绿,初夏的时候,白色的花会从水里盛开,铺在水面上。根据余天一的观察,这种植物也正在消失。“昌平的弹琴峡之前有,但在修八达岭公路时,河道被砂石填平,这个小种群在弹琴峡完全消失。”

4个月前,余天一在微博上看到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发布的一条信息,“以自然保护为职业的青年人不该错过的大会……”会议需要提交一份“希望分享的研究内容或保护案例简介”,他立刻来了精神,调查北京湿地是他一直想做的事情,这个机会可以督促自己把一直以来的想法实现,运气好还能有专业的老师指导。

少年“植物痴”和他的湿地计划2( 余天一拍摄的永定河景象 )

余天一告诉本刊记者,调查物种多样性并不仅仅是考察一个地区植物种类的多少,丰富度、多样性、多度、均匀度都是重要的参考指标。他在查阅资料的过程中发现,现在生物多样性评估方面的研究工作多集中在物种层面,有关物种生存环境的评估方法并不多。如同保护藏羚羊,不是仅仅避免其不被捕杀,还要保护它依赖的整个生态系统,保护植物的多样性需要保护它们依赖生存的整个环境。余天一的湿地探索计划正是基于这样的思路——探究城市化对北京湿地生物多样性的影响。“因为世界上现存的大多数物种现在还不为人知,如果仅仅是考量、保护物种并不能做到全面,而生态环境和生态系统的保护可以同时保护生态环境内的所有物种及其基因和生态学过程。”

作为一个文科生,余天一聊起生物学的研究方法来有条不紊。他说,一年前他对研究方法还几乎一无所知,参加北京市教委“翱翔计划”时,中科院生态学的老师对他这个狂热喜爱生物的文科生进行了一番研究方法上的扫盲。当时余天一在“翱翔计划”中的选题是“羊草叶片δ13C值反映的可塑性和遗传分化研究”,面对具体的研究计划,各种统计学的数据都来了。老师和他讲解了怎样去进行科学研究,怎样考虑变量,怎样研究实际问题,什么是物种的丰度、盖度、生物量。这些知识在这一次的湿地计划上派上了用场。

少年“植物痴”和他的湿地计划3( 余天一植物绘画作品:《墨西哥兜兰和西妮鞋兰》 )

“旗舰物种”也是他湿地计划中考虑的问题。在北京植物爱好者的圈子里,不少人对槭叶铁线莲情有独钟,这是一种北京特有的植物,生于山区岩壁或是土坡之上,花朵洁白。“这种花主要分布在京西一带,但是现在因为旅游开发,槭叶铁线莲的生存条件正遭到破坏。”类似动物界的大熊猫,余天一觉得槭叶铁线莲可以带动整个区域生态环境的保护,让更多人重视北京植物多样性。

从“植物猎人”到植物画家

少年“植物痴”和他的湿地计划4( 《大花绿绒蒿》 )

余天一的网名叫“绿绒蒿”,这是一种野生高山花卉,生长在海拔3000至4000米以上的流石滩和冰川的前缘。第一次在书上看到绿绒蒿,余天一就被它湛蓝蓝的颜色吸引,心里也默默种下亲眼看到它的愿望。初一暑假,他终于说服妈妈带他去云南,虽然走之前查阅了不少资料,但几天的云南之行都没有看到绿绒蒿的踪迹。他并不甘心,初中毕业再一次踏上绿绒蒿寻找之旅,此时他已经在植物爱好者的圈子里小有名气。一位在中科院昆明植物研究所的博士生带他爬上海拔4000米的高山,背着沉重的单反相机和微距镜头,经过走几步歇一会儿的艰难过程,余天一终于在流石滩上看到挺拔鲜艳的绿绒蒿。“在那么荒芜的地方突然就拔起来那么一棵,开着蓝色的花,在阳光下蓝得耀眼,我就觉得我看到神了,膜拜了那么多年终于见到了。”

“植物猎人”的生活方式最初来自于一本林业出版社出版的《常见野花》的启蒙,小学四年级的他沉迷于认识书里介绍的所有植物。很快,植物图鉴已经不能满足他的胃口,1984年版的《北京植物志》成为他学习植物分类的枕边书。比之于生物专业的大学生,余天一的学习有不同的路径。“他们是先去野外实习,见识了各种各样的植物,回去学习,我是先在植物志上看,再去现实生活中像猎人一样寻找。”这种乐趣如同集邮,在苦苦寻觅和孤独探索中表达自己的痴爱。“看到一个属有五种,我只见过一种,就想看到所有的种,亲眼看到书上的植物很像是寻觅到一个向往已久的宝藏。”从小学到高中,他没有任何一个暑假全程宅在家中,全部用来到全国各地“寻宝”。

少年“植物痴”和他的湿地计划5( 《百里香属(三种)》 )

对植物热爱的表达方式在“高一”出现变化,余天一开始专注于画植物插图。绘画是他从小的爱好,直到“高一”在微博上看到几张科学画家画的植物插图,他惊讶于插画的美,也意识到自己也可以尝试用绘画的方式来呈现植物。余天一告诉本刊记者,他完全是按照最传统的道路一点一点学习。“白描、素描、色彩这些基本功一个都没有落下,我觉得要想达到把植物画得融会贯通,捡起来一棵植物就能画的水平,就不能怕麻烦,只有把体积、虚实、冷暖这些要素熟稔在心才能自如地画画。”

科学的植物插画需要严格按照植物学的特征来画,一张图需要传达尽可能多的信息。在没有照相机的时代,这样的绘画是为了记录一个物种,现在更多的是为了表达照片没有办法表达的细节,同时也是一种艺术。余天一在他建立的科学绘画小组上这么总结他对这种画法的感受:“科学绘画是自然与艺术的交融,理性与感性的碰撞,是最动人的科学,也是最严谨的绘画。”

余家的阳台上摆满了花盆,看上去绿油油的,饭桌上摆着几个透明的玻璃瓶子,其中一瓶里养着藏红花,一个大球已经开了四朵花,整个客厅里都是藏红花泡水的香味。客厅里另外一种装饰物是植物绘画,摆在客厅电视柜上的是一幅兰花的画,白色的花瓣展开,层次分明,茎部打开一个剖面,一只蛾子把喙伸到植物的根部。这是余天一的科学绘画作品,专业的说法是:马达加斯加长喙天蛾和大彗星兰之间的协同演化关系。

余天一打算以后做一个科学绘画者,比之于听起来天马行空的植物猎人,这个工种听起来更安静独孤,但是正如他转发的一条微博:“博物学的生活方式,当摒弃了太多繁杂的功利以后,就显得如此美好。”

【注:剑桥大学创立的学生保护科学大会(SCCS)与北京论坛合作,2013年11月举办首次北京分会,并设中学生专场。余天一的湿地研究计划为获奖方案之一】(文 / 阿润) 少年湿地植物计划湿地植物余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