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衣炮弹

作者:袁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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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洲中部的丛林里,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爬上一棵大树,点燃手里的干草,用烟把蜂窝里的蜜蜂熏跑,然后冒着被蜇死的风险把蜂巢取下来带回家,孩子们终于有糖吃了。

这是BBC电视台拍摄的一部纪录片中的场景,盗取蜂蜜对于这个原始部落的男人来说是一项必须学会的技能,否则的话很可能娶不到老婆。他们并不相信蜂蜜有什么神奇的健康功效,唯一的原因就是蜂蜜的甜味。对于生活在热带雨林中的人们来说,甜食是一种极为难得的东西,像毒品一样具有很高的价值。

甜是五味之一,绝大部分食物的甜味来自单糖分子(葡萄糖、果糖和半乳糖)和双糖分子(蔗糖),它们是碳水化合物的基本组分。绝大部分碳水化合物都是以多糖(淀粉)的形式而存在的,只有母乳、蜂蜜和部分水果当中才能找到具有明显甜味的单糖和双糖。糖是所有食物当中最容易被转化成能量的分子,在食物匮乏的年代,它是最具营养价值的食品,这就是为什么多年的进化使得人类养成了对甜味的嗜好的原因。

自然界中有甜味的食品非常少,但甘蔗的出现改变了这一状况。这种植物的含糖量非常高,无需复杂的技术就可以直接从中提取蔗糖。但是甘蔗只有在炎热潮湿的热带地区才能生长,所以早期的蔗糖贸易都是被常年来往于南亚诸岛和欧洲之间的穆斯林商人所控制的。对于那时的欧洲人而言,糖是一种非常珍贵的调味品,甚至被归到了香料的范畴里。

随着需求量的不断上升,欧洲人急需找到新的热带土地用来种植甘蔗,这也是哥伦布发现美洲的动力之一。事实上,他第二次驶往美洲大陆的船舱里就带着甘蔗苗,而加勒比海地区很快就成了全世界的蔗糖生产基地,原有的热带雨林被砍伐殆尽。非洲人之所以被大批贩卖到美洲为奴,原因也即在此。随着糖价的不断下降,嗜糖如命的欧洲人的糖尿病和心血管疾病发病率迅速上升,但直到很久之后科学家们才把这两者联系在一起。如今糖的危害早已是医学界的共识,而且这不仅仅是因为糖所带来的热量,它本身就是一种毒药。

但是,完全禁糖既不现实也没有必要,限制摄入量就可以了。到底限制在什么水平呢?这就要依靠实验来决定。科学家们选择用小鼠来做这个实验,一来比较方便,二来小鼠本身就是一种人类的寄生动物,一万多年以来一直跟人类住在一起,吃的几乎是同样的食物,很可能进化出了和人类非常近似的生理系统。

早期的研究设计比较简单,基本上就是用不同含量的糖喂养小鼠,然后检验小鼠的身体状况。依据这类实验,科学家们建议每人每天的卡路里总摄入量中糖所占比例最好不要超过25%,这个标准并不低,即使一个人每天吃的都是低糖的健康食品,但只要喝3罐可乐就超标了。据统计,大约一半的美国人是这样生活的,这种情况在发达国家相当普遍。

问题是,这个实验方法可靠吗?美国犹他大学的生物学家维恩·坡茨(Wayne Potts)认为不可靠。他相信糖对身体的害处是非常微妙的,养在笼子里的实验小鼠不一定能表现得出来。于是,他和同事们设计了一个新的实验,把一群野生的小鼠放到一个模仿真实环境的巨大的试验箱中,然后观察它们的生活。

具体说,研究人员将一群4周大的小鼠分成两组,一组喂以加糖的食物,即食物中25%的卡路里来自糖。另一组作为对照,喂以普通食品。这样喂养了26周后将它们放进试验箱中自由地生活。因为箱子中安排了数个等级不同的窝,雄鼠们便开始你争我夺,谁都想抢占条件最好的窝,以便吸引到更多的雌鼠和它交配。

就这样过了35周后,研究人员发现,35%的加糖喂养的雌性小鼠死亡,而对照组的雌鼠死亡率仅有17%,是加糖小鼠的一半。雄鼠的死亡率倒是没有区别,但是加糖雄鼠在争夺领地的斗争中败下阵来,它们获得好窝的可能性比对照组少了26%。另外,遗传分析表明,加糖雄鼠的后代数量也比对照组少了25%,说明它们在争夺配偶的斗争中也处于下风。

“以前的研究方法就好比是把一辆车停在库房里,然后发动引擎观察这辆车的质量是否合格,这显然是不行的。”坡茨教授说,“我们所采用的新方法更加符合实际情况,最终的结果相当于把毒物的效应放大了,更容易发现有害物质的真正危害。”

坡茨教授将实验结果写成论文,发表在今年8月13日出版的《自然通讯》(Nature Communications)杂志上。研究结果表明,糖的毒性相当高,即使是以前被认为是安全的摄入量也是有害的。

坡茨教授把这种实验方法称为“有机行为测验”(Organismal Performance Assay),他认为应该将其普及到毒物检验领域,作为新的行业标准。(文 / 袁越) 健康糖衣炮弹糖尿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