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藏路地理:2000公里的景观诱惑

作者:李伟

​滇藏路地理:2000公里的景观诱惑0( 西藏昌都八宿县然乌湖 )

公路与古道

按照《云南公路史》的记载,滇藏公路的开工始于1950年8月,至1973年10月才全线通车,前后历时23年,其中实际施工11年多。在中国公路建设史上,这恐怕是最“漫长”的一条线路了。

狭义的滇藏公路是由云南大理开始,向北进入西藏后到达昌都地区的芒康县,与川藏公路南线(318国道)汇合。这段路总长715公里。其南起于云南大理下关,经洱源、剑川、丽江白汉场、中甸等地,两次跨越金沙江后,翻越海拔4300米的白马雪山垭口,再经德钦、西藏盐井乡后沿澜沧江峡谷北上,翻越4220米的红拉山后到达西藏芒康县。

1950年8月,为了加快西藏解放,滇藏公路局成立。为配合滇西民工运粮部队进藏,首先抢修了下关—剑川—中平—石鼓—巨甸和白汉场—丽江共296公里的公路。其中下关—中平的路段即为滇藏公路的首段。施工期间,金沙江两岸民工川流不息,江东运粮,江西筑路。

1951年5月23日,西藏和平解放,滇藏公路奉命暂停修建,随后西藏公路局也被撤销。1956年西藏发生叛乱,同年8月底滇藏公路重新启动,丽江中平至中甸段公路边测量边动工。先后调集军工、民工和工程技术人员1.5万多人,组织了规模空前的滇西北高原筑路大会战。1958年9月,解放军42师配合来自省内29个县、18个民族的5500多名筑路民工,翻越4370米的白马雪山垭口,将公路由中甸延伸至德钦县城。1960年12月,德钦至西藏盐井段修通。至此,滇藏公路只剩下最后一段盐井—芒康,还未施工。

​滇藏路地理:2000公里的景观诱惑1( 以“雄、奇、险、峻”著称的金沙江第一弯 )

事实上,限于当时的时间、财力与技术等原因,这条路还是一条简易急造公路。公路沿线多为三江并流峡谷地带,悬崖峭壁,地势险峻,加之沿江两岸地质复杂,坍山滑坡比比皆是,工程艰巨,耗资巨大。1961至1962年,暴雨导致澜沧江河水泛滥,造成公路严重水毁。在德钦至盐井段,只有德钦至佛山乡50公里和隔界河至盐井10公里公路可勉强维持通车,其余均处于全毁至半毁状态。滇藏之间的交通,仍被阻于德钦北部的佛山乡。

1962年中印边境自卫反击战爆发。在紧张的边界与国际关系下,如何克服巨大的后勤供应压力,保证西藏的稳定,成了中国领导人考虑的重要问题。在这种情况下,滇藏路的修建又被提上日程。尽管当时已经修通了青藏、川藏和新藏三条入藏道路,但由滇入藏到达西藏西南边境最近。

《刘伯承回忆录》中记载,1964年刘伯承元帅在安徽见到了正在休假的西藏军区后勤部长杨以山,以及西藏军区副司令陈明义。他告诉杨以山和陈明义:“有必要再修一条通往西藏高原的路!”“从云南下关开始,让它经大理、中甸、德钦至盐井,到芒康与川藏公路接通。这样,西藏与相邻的省(区)都通公路,进藏物资的运输也就活了,不论平时还是战时,就能做到此通彼断,彼断此通,对西南边疆的社会主义建设和边防建设都有利。”刘伯承随后亲自指派杨以山到云南向时任云南省委第一书记兼昆明军区政委的阎红彦当面汇报,要求:“滇藏公路要早勘测,早动工,早建成!”

1967年滇藏公路的整修与新建工程开工。公路由盐井向北翻越海拔4480米的红拉山垭口,到达芒康,被毁路段也通过改线整修恢复了交通。1973年10月全部工程完工,由滇入藏的现代公路才终被打通。

​滇藏路地理:2000公里的景观诱惑2( 滇藏公路云南中甸到德钦途中的白马雪山垭口 )

如果将今天的公路与古老的滇藏茶马古道相对照,就会发现,有超过70%的路线完全不同。茶马古道在由丽江到德钦后,一般不走芒康,而是向西溜索过澜沧江,沿玉曲河谷进入西藏察瓦龙,到左贡再与今天的滇藏路汇合,并行至邦达分开,向西北在加玉过怒江,折向西经洛隆、边坝到嘉黎,再经太昭走米拉山北垭口到墨竹工卡进入拉萨。

线路的不同,究其原因,是技术改变了人们的行走方式。茶马古道时代,由丽江或中甸至拉萨,单程就要三四个月,一年只能往返一次,赶在大雪封山前必须赶回。所以,马帮要考虑沿线的补给问题,更多依附于人群较为稠密的地区通过,路上还可以做生意。在原始交通条件下,过江的难度远超过翻山。如遇大江涨水无以为渡,则可能整个马帮都被困于河边,进退不得。所以马帮必须谨慎选择过江路线,以过江点来统筹整条路的走向。

​滇藏路地理:2000公里的景观诱惑3( 西藏芒康县的古盐井镇保留着原始手工晒盐方式,澜沧江岸边陡峭崖壁上的小块盐田高低错落、阡陌成片 )

但现代公路则在成本与安全的条件下,更多考虑沿线的经济开发、国防、景观等价值。新的技术极大增强了人们跨越高山大河的能力,也有了更大的自由选择行进的路线,把人们带入到以前根本无法深入的地区。

金沙江与香格里拉

​滇藏路地理:2000公里的景观诱惑4( 川藏线上的险峻路段“九十九道拐” )

今天从丽江到德钦实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条不过金沙江,由丽江西行,经石鼓镇下至金沙江边,沿金沙江河谷向北至巨甸镇,再沿金沙江支流镇江河而上,翻越云岭山脉3240米的大马场垭口,盘山下至维西傈僳族自治县县城,再沿永春河下至澜沧江边,溯澜沧江及其支流德钦河,最后到达德钦县城升平镇。

这条路是原计划滇藏公路的一段。后来滇藏路续建时,则改走金沙江以东的中甸(现香格里拉县)再至德钦。

​滇藏路地理:2000公里的景观诱惑5( 西藏八宿县然乌镇境内的来古冰川,宏伟原始,充满雪山灵气,为世界三大冰川之一 )

石鼓镇是这条路上最重要的节点。从青藏高原奔泻而下的金沙江,在丽江石鼓与中甸沙松碧之间突然来了近180度大弯,向东北折去,与继续南行的澜沧江、怒江分道扬镳。因而,石鼓也成为万里长江的第一湾。金沙江在此流速减缓,水势宽洐,江水清幽,两岸青柳成行。泥沙聚集成沙洲良田,春天油菜花开,秋天稻谷飘香。因其水势平缓,石鼓也成为金沙江上游最重要的渡口。1936年,红军二、六军团就是由此过江北上。

另一条到德钦的路,就是现在的214国道滇藏公路。公路先由丽江下至海拔1830米的金沙江边,于星明跨金沙江,与金沙江并行至虎跳镇。江对岸便是举世闻名的虎跳峡。整个峡谷分上中下三段,长28公里。在此,金沙江水被玉龙雪山和哈巴雪山夹持,奔涌湍急,夺路而出。峡内涛声如雷,浪花飞溅,惊心动魄。

​滇藏路地理:2000公里的景观诱惑6( 西藏拉萨布达拉宫广场上的朝圣者 )

公路与金沙江并行20余公里后,便沿金沙江支流冲江河北上逐渐攀升到3000多米高的高原坝子,也从云贵高原进入了青藏高原的东南边缘。这里就是由滇入藏的第一站——香格里拉县,历史上称中甸。

从地理上看,香格里拉县位于南北向的沙鲁里山的南缘,金沙江拐了一个“V”字形弯,将香格里拉包了起来。雪山在夏日融化,众多清溪汇聚在谷间平地,便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湖泊草甸,纳帕海、属都海、五凤山、碧塔海错落其间。每年春夏,雪山下的牧场牛羊遍地,水草肥美的湖洼中马群游荡,田野里默默矗立着巨大的青稞架。天空湛蓝,阳光闪耀,白塔上的经幡在风中翻飞。穿过香格里拉的道路,就像一支舒缓的田园牧歌。

​滇藏路地理:2000公里的景观诱惑7( 西藏波密县通麦风光 )

在滇藏公路修通前,由丽江前往香格里拉则需要走过著名的“十二栏杆”地段。所谓“十二栏杆”是在冲江河岩岸上开凿出来的一条古驿道,仅一尺宽,一边是悬崖峭壁,一边是万丈深渊。因此路有12道迂回曲折处,所以称“十二栏杆”。今天,“十二栏杆”就在214国道滇藏路旁,至土官村过冲江河,往西北方向行走约两小时即可到达,往返可在一日之内。

公路向北经过尼西乡后,连续下坡过幸福村,重新回到了金沙江边,这里是石鼓镇大拐弯的上游。公路由贺龙桥再次渡过金沙江,由东岸而至西岸,溯江北上15公里便到了著名的村镇奔子栏。

奔子栏就在江边一块开阔的平坝上,我们经过时正好是燥热的午后,灼热的阳光打在两岸的沙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奔子栏藏语意思就是“金色的沙坝”。它的位置很独特,奔子栏之上江水怒涛滚滚,水流峻急;以下一段江面则豁然开阔,江水平静。自古以来这里都是重要的交通要道,为滇藏“茶马古道”上有名的古渡口。从这儿往西北行即可进入西藏;逆江北上,即是四川的得荣、巴塘;沿金沙江而下,就是维西、大理;往东南走,则是香格里拉县及丽江。

以往马帮一般沿金沙江东岸走到四川得荣的土照壁。从土照壁坐木船摆渡过江,便到了奔子栏。土照壁与奔子栏之间的轮渡则由东竹林寺的岗噶喇嘛掌管。东竹林寺就在奔子栏西北的书松村,在今天川藏公路的边上。往来行走的马帮一般都会在奔子栏休整,养足力气,以便翻越前面的白马雪山。

奔子栏一带的金沙江与石鼓和虎跳的完全不同。石鼓金沙江平静而安详,两岸平畴沃野、村落瓦舍相连。虎跳金沙江激昂澎湃,虎啸龙吟。而奔子栏的金沙江则粗犷而原始,裹挟着大量泥沙,仿佛由洪荒时代一路奔袭而来。

河谷两侧如热带荒漠,生长着灰扑扑的尖刺灌木,干热的焚风横扫江岸。令人惊奇的是,大江两侧色彩斑斓的砂岩层层叠叠挤在一起,如同斑斓的连衣裙被风吹过而形成的缤纷褶皱。我们仿佛走进了一个童话世界,眼前的重山叠岭,或一坡一色,或一石七彩,满山遍崖,披色挂彩,从山顶一泻而下,直冲江底,又沿金沙江两岸蜿蜒列队千里,把这干热河谷打造成一条彩谷长廊。

就在奔子栏以上5公里,眼见得滇藏公路就要离金沙江北去,峡谷却又拐了一个巨大的倒转的“Ω”形大湾,曲线圆滑,完美对称。这个大湾的学名叫“金沙江曲流”。对岸得荣县境内的日锥峰就像椭圆形的金字塔,深深嵌入江中。金沙江绕峰而过,形成了一段美妙的弧线。

滇藏公路也由此和金沙江分道扬镳,继续北上。

白马雪山:世界的花园

道路很快把金沙江抛在了右侧的远方,车开始跑上盘山公路,进入白马雪山。

“白马”在藏语中是“莲花”之意,是藏传佛教八祥瑞物之一。冬季,整座雪山白雪茫茫,所以也称其为白茫雪山,它也是金沙江和澜沧江的分水岭。主峰“扎拉雀尼”,海拔5640米,意为战神十二峰,相传是梅里雪山主峰卡瓦格博的东方卫士。

白马雪山是滇藏路上第一座要翻越的高峰。很长时期以来,无论马帮还是汽车,都视若畏途。1958年滇藏公路修通至海拔4370米的雪山垭口,便遇到了严重的雪崩和雪害威胁,每年阻车长达七八个月。据道路维护人员观测,在大雪年份,垭口的积雪可以将电线杆埋没。上世纪80年代,经过地质专家勘测后,对白马雪山积雪路段进行改造,线路由阴坡改至阳坡,雪害状况才得以缓解。即使如此,冬春大雪发生时,依旧车马难行。

然而危险和美景往往是孪生姐妹。白马雪山的山脚是奔腾不息的金沙江和澜沧江;山腰是一望无际的云、冷杉原始林海;山头是巍峨的雪峰,山岚弥漫。它保存有高山峡谷地带最完整的植被带谱,从金沙江边到山顶,水平距离不足40公里,海拔相对高差则达3330米,有多达16个植物分布带谱,相当于在平面上南北跨越数千公里。

这片山林中,最绚丽的植物就是杜鹃。白马雪山有各种杜鹃近90种,最高可达8米,而矮的不到30厘米。随着公路攀升,可以看到不同海拔的不同品种,花型各异,色彩纷呈。

国家林业局调查规划设计院原副总工程师张军曾如此描述白马雪山的杜鹃:“滇西杜鹃林的分布与森林植被垂直带谱密切相关。在海拔2600~3000米的云南松林中,有大白花杜鹃、小粉背杜鹃等;3000~4000米的阴坡、半阴坡杜鹃-冷杉林中,有锈斑杜鹃、枇杷叶杜鹃、短柱杜鹃等;在4000~4200米的高山灌丛草甸带,杜鹃多以群落分布。上述三类杜鹃组成了云南西部高山杜鹃林。在春季或春夏之交杜鹃花盛开时节,无论在什么地带,它们都漫山遍野,沐着阳光争艳,顶着雪风怒放,那奇异的花朵、艳丽的色彩,具有极强的观赏性。”

每年5~7月是白马雪山的花期,不同种类的杜鹃花开放时间也不同。4~6月是海拔较低的大白花杜鹃和云南杜鹃的花期;5~6月是分布在海拔3600米以上的紫玉盘杜鹃、海绵杜鹃、川滇杜鹃和宽钟杜鹃的花期;黄杯杜鹃与金黄杜鹃花期相对较晚些,为6~7月。

那些生长在高海拔的杜鹃灌丛,是我在滇藏路上所见最多的一类植物。许多植物都望而却步的地方,杜鹃却依然郁郁葱葱。它们结伴生长,集体开放,年复一年。

观赏白马杜鹃林的最佳路线,是从214国道白马雪山娅口徒步,穿过白马雪山U形峡谷、月亮湖,翻越扎拉雀尼雪山娅口,经过扒此不闹牧场,最后在红坡结束。U形峡谷的顶端,分别连接着两条冰川。冰川融水汇成小河在底部汇合,最后流入金沙江。翻过垭口,过了扒此不闹牧场,就到能看到铺天盖地最壮观的白马杜鹃林。

白马雪山繁多的杜鹃花品种很早就引起了西方植物学家的关注。西方园艺学家对这种植物的引种栽培开始于17世纪。到19世纪中期,高山常绿杜鹃花成为欧美植物园的宠儿。很多植物学家受园艺公司的资助,进入中国横断山区寻找珍惜植物,带走大量种子。源自西南深山杜鹃漂洋过海,已经培育出了400多个杂色品种,装点了世界众多的城市与花园。

据中国著名植物学家秦仁昌《乔治福莱斯氏与云南西部植物之富源》一文记载,1905至1931年,英国爱丁堡皇家植物园的乔治·佛雷斯特7次进入滇西北采集动植物标本,有5次进入白马雪山。在他采集的100余种新发现的杜鹃花中,有一半是在迪庆境内采到的。英国皇家园艺学会1920、1927、1931年分别授予他维多利亚勋章、维起纪念章和洛度杜鹃花银奖。

生长在白马雪山海拔3800~4000米区域的大朵金黄杜鹃,在植物志上称之为黄杯杜鹃,又称为沃德杜鹃。就因为它最先由英国探险家、生物学家金墩·沃德所采集。1911年,沃德第一次来到滇西北考察,就是受英国利物浦一家私人花木公司雇佣,收集各种耐寒观赏植物。此后的45年间,他一共进行了22次采集旅行,走遍了滇西北、藏东南和缅甸地区,为英国引进了上百个杜鹃品种。2002年,他的调查作品《神秘的滇藏河流》在中国出版。

绕不开的升平镇

一路下山,白马雪山抛在了身后。而另一列雄伟巨大的雪峰,则渐渐从公路的一边慢慢伸了出来,越走越长,越走越多。如同一幅卷轴被慢慢展开,白皑皑陡峭的群山陆续展现出各自的风姿,像披着银色盔甲的武士并肩而立,天兵天将般神武。我想这该是梅里雪山了。

公路转过去是条巨大的山谷,皱褶纵横的沟壑一直深切入澜沧江谷底,与挺立的梅里群峰形成强烈反差。德钦县城升平镇就铺陈在这山坡上,错落的房子、街道一直延续到谷底。也许这是中国倾斜度最大的县城了。令人惊奇的是,在山谷的下端居然修整出一块平地,建了一个标准足球场。

大概每一个过客,无论是现在的游客、骑行族还是当年的马帮,见到德钦升平镇的时候都应该是在傍晚。翻越白马雪山都占据了大半天时间,赶到德钦已然夕阳西下。在此停留,别无选择。这也可以看出德钦无可替代的重要性。不过现在越来越多的游客为了第二天能看到壮丽的梅里日出,而选择去德钦西10公里的飞来寺一带住宿。那里已经建起了众多的客栈,甚至还有五星级酒店。

德钦海拔3200米,是云南海拔最高的县城。以往冬春大雪封山,便与外界隔绝,被称为雪山之城。历史上德钦也叫阿墩子,位于滇川藏三省交界处,是由滇入藏的咽喉要冲。康熙、雍正年间,清政府两次出兵西藏平叛后,更加认识到了德钦位置的重要性。1726年,德钦、中甸、维西等地区划归云南管理,随后改土归流。中央权力也由此深入到遥远的横断山腹地,掌控了入藏要道。

过去由德钦入藏主要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接近现在的滇藏路,沿澜沧江河谷北上至盐井、芒康至左贡;第二条溜索渡过澜沧江,然后翻越梅里雪山,沿玉曲河谷北上,走察瓦龙地区到达左贡。在马帮时代,走第一条线的人不多,因为这条路要多翻两座大山,而且路上夹巴(强盗)多。离开德钦后,马帮多走第二条路。

还有一条由滇入藏的路线,从怒江州贡山出发,西行,翻越高黎贡山至独龙江,再北上察隅,然后经然乌、八宿至邦达与主线汇合。这条路曾经被称为“猴子都过不去的地方”,行人勉强可以走但马帮根本不可能通过,行军更不可能。这就是现在的丙中洛-察瓦龙-察隅线路,虽已开通公路,但极为艰险。

镇里房屋依山建筑,难得觅到平地。县政府礼堂是推了半边山才建成的。礼堂前的一块平地是全城最热闹的中心。半山上是县政府招待所。新城区沿山谷修下,有铜器首饰厂、纺织厂等小作坊及邮局、商店、小吃铺等。过去老城的主要生计来自马帮。每年大量马队在此落脚,各有房东。房东不仅提供住宿,帮助准备给养,还帮助撮合生意,充当经纪人。

德钦还是藏传佛教、西方天主教和伊斯兰教往来传播的通道。这里不仅有飞来寺、东竹林寺等喇嘛寺,还有清真寺和茨中的天主教堂。德钦中心镇公堂,是一座汉藏合璧的建筑,门内两边墙壁上,绘有藏传佛教的四大金刚图。

19世纪天主教传入的路线与茶马古道大致相当:由四川康定南下巴塘,再沿金沙江到德钦,进入澜沧江河谷后,或沿江南下维西,或翻越碧罗雪山到达怒江大峡谷上游。20世纪后才进入怒江的基督教的传播方向,正好与天主教相反。他们是由滇东北而滇中而滇西,在由滇西向南进入怒江地区。但他们始终未能深入藏传佛教强盛的澜沧江和金沙江流域。

由于梅里神山卡瓦格博的存在,每年都有大批佛教信徒来此转山。由于卡瓦格博属羊,所以羊年转山的人尤多。茶马古道研究者李旭调查发现,信徒们都相信,在这羊年将卡瓦博格转上一圈,转经的功德就会大增,甚至有转一圈相当于13圈或60圈之说。转山的路线,东西两方以澜沧江、怒江河谷为边缘,北至德钦佛山乡梅里石村,南起德钦云岭乡查里通村,大致为一个圆圈。

在升平镇老街上与藏族一起杂居着很多回族,并建有汉藏合璧式的清真寺一座。据说,其最早建于清朝雍正年间,后被山洪冲毁,是迪庆州最古老的一所清真寺。现存清真寺,始建于清雍正末年至乾隆初年。清朝雍正年间,在升平镇附近发现铜矿、银矿。山西、陕西、云南大理等地的回民,前来采矿冶炼,久而久之,便定居下来,伊斯兰教就这样随之传入德钦。还有相当一部分回族是做生意的,赶着骡马西去拉萨、印度。

回族的迁入,不自觉地融入到了当地主体民族藏族的生活中。他们的生产、服饰及语言均与藏族相同。藏族称他们为“饿给”,意为:戴白帽的人;汉族称他们为“藏回”。不过他们还保留着自己的饮食禁忌、讲究清洁、丧事从简、白布裹尸、入土为安等传统习俗。每年阴历正月,他们都要到升平镇北部的马鹿场银矿遗址,祭奠采矿遇难的先辈。

从澜沧江大峡谷到芒康

公路离开德钦后一路盘旋下降,进入澜沧江峡谷。这里的澜沧江与奔子栏那边的金沙江又大不相同,江面收窄,水流湍急,两岸是陡峭悬崖。两侧经常塌方,滇藏路修通后常在此受阻。后来不得不在澜沧江上架设红星桥和向阳桥,将公路引至澜沧江西岸约10公里再折回,以绕开危险路段。

路上经过阿东村。以前马帮要在这里住一晚,然后沿阿东河西行至澜沧江边的流筒江村,坐溜索过江。过澜沧江是以往滇藏交通最头痛的问题,历史上人马财物坠江损失不计其数。直到1946年,丽江籍商人赖耀彩出资建起一座铁索桥,命名为普度桥。

过江后马帮会在梅里学村休整,招募帮手翻越梅里雪山海拔4800米的垭口。由此便进入了怒江流域,沿怒江支流玉曲河谷而上,经入藏第一村甲朗至左贡、邦达。藏区习惯将整个玉曲河谷称为察瓦龙地区,总长约250公里,现属昌都左贡县管辖。“察瓦龙”藏语的意思是“热谷”,来自印度洋的暖湿气流来到玉曲河谷就被高耸的怒山挡住,使整条河谷温暖湿润。甲朗是入藏第一村。“甲朗”的含义是“去往内地和印度的必经之路”。马帮衰落后,甲朗就成为一个外人难至的世外桃源。

滇藏公路和茶马古道在阿东村分开后,沿澜沧江峡谷北上。随着海拔的降低,梅里雪山愈发高大雄伟。这里也是云南省高差最大的地方。峡谷江面海拔2006米,左岸的梅里雪山的卡瓦格博峰海拔6740米,右岸的白马雪山扎拉雀尼峰海拔5460米,峡谷最大高差达4000多米。

公路就悬挂在山巅与河谷的中间,红色如刀削般的两山夹持着如黄色飘带的澜沧江,在W形的曲弯中奔涌南下。从向上海拔6000多米的雪山之巅,向下2000米的奔涌江河,都在视野中一览无余。白雪皑皑的山巅,逶迤而下的冰川,树林丰茂的山腰,荒芜干燥的山脚,星罗棋布的村庄,还有蜿蜒曲折的澜沧江历历在目。俯仰之间,天地苍茫,人仿佛被抛在了时空之外。

澜沧江河谷的垂直深切差产生了自然带的“倒置现象”。一般情况下,山地自然带是从下向上,植物逐渐稀少,从阔叶林到针叶林再到灌丛,直至荒漠。但实际看到的景象却是山顶分布着森林,山脚下却是灌木和寸草不生的荒漠。因为峡谷深切狭窄,水汽无法深入,只停在山顶,降雨也从山顶到谷底逐渐减少。

于是,峡谷中的村庄都建在山坡或山腰处,而干热的河谷底部则荒凉孤寂,杳无人烟。所以,当我在好似热带的河谷中行进,看到山顶、山腰分布着森林和村庄,就感觉好像是把大山倒置过来。

山坡略微平缓的土地都被开辟为村落,引雪水灌溉,绿树环绕,与周围赤裸荒芜的岩壁形成巨大的反差,如同浮在半空的绿岛。几千年来,各族居民已经习惯了与峡谷大江相处共生,把山地农业发挥到了极致。每一处人能立足的坡地,都种上作物,陡峭的山坡上纵横着无数的小路,连接着分散的房子与田地。

滇藏公路经过盐井后逐渐爬高并渐渐离开了澜沧江,开始翻越海拔4200米的红拉山垭口。红拉山是滇金丝猴分布的最北区域,山上有茂密的冷杉林,附着在冷杉上的松萝是滇金丝猴的最爱食物。游客几乎没有可能见到这种海拔最高的猴子,它们太过稀少。这片长80公里宽30公里的保护区内只有600只左右的滇金丝猴。在垭口远望,蓝天下是铁红色起伏的山峦,郁郁葱葱的森林,浓墨重彩。下山去就是芒康县。

清朝的时候,芒康叫江卡,清史中出现的频率很高。芒康的本意,是“奇异而富饶之地”。旧时拉萨流传着一句话:“想出名的话到当雄当总管,想富裕的话到芒康当台吉。”可见在芒康做官是个肥缺。芒康的富裕主要因其地理位置特殊,向南连同德钦进入云南,向东过金沙江则是四川的巴塘、理塘,是两条要道汇合之处,也是一大物资集散地。芒康本地经商的人也多,最有名的当属邦达家族的“邦达仓”,鼎盛时期在昆明、大理、丽江、香港、仰光、加尔各答均开有商号。

在芒康,滇藏公路接上了1969年竣工的川藏南线,也即318国道。公路西行,由竹卡过澜沧江大桥。晚上,我们就住在竹卡,窗外是奔流不息的澜沧江,声如巨鼓。

跨越横断山

从地图上看,芒康正好处于横断山脉的中心。滇藏路在此拐弯,折向西去,就必须要连续翻越五座高山:拉乌山(垭口4438米)、觉巴山(垭口3161米)、东达山(垭口5008米)、业拉山(垭口4618米)和安久拉山(垭口4475米)。同时还要渡过汹涌湍急的怒江。此段行程上上下下的路颇多,这也是马帮不愿意走的原因。

大山之间就是田园与牧场。田野上绿色的青稞与金黄的油菜错落种植,平缓的半山坡上悠闲的牦牛在吃草,再往上是一块块的绿色松林,松林的中间有时还会出现一块绿色的平地,有几间木头搭起的藏房。阳光透过白云,在田野山谷里投下斑驳的阴影。大地被不同的色块拼接起来,色彩浓烈,如一幅幅艳丽的油画。

树荫遮盖的村落被公路串联起来。藏民们利用天气好的日子整修屋顶,储备牧草。村庄的规模都不大,往往只有十几户人家聚在一起,鸡犬之声相闻,与内地几千人的大村不可同日而语。

雪山融水从沟谷间流下,形成无数的小溪,各自寻路,最终又汇合在一起,形成湍急刺骨的河水,沿着公路行进,最后流进某条大江。我想起徐霞客曾寻访长江源头,并写了《江源考》一书。当他看到巴颜喀拉山南麓河流众多,密如蛛网,也无法肯定哪一条河才是正源,也只好笼统地说:“江源如帚,分散甚阔。”云南丽江是徐霞客人生旅途的最后一站,他曾想北上进入横断山腹地考察,但被当时的木氏土司劝阻,未能成行。由云南回乡后不久,这位伟大的旅行家就病逝了。

从芒康到八宿之间,是滇藏路的精华路段。既有高山大川的雄浑壮丽,也有田园牧歌的温婉柔和。一起一伏,一应一和,变幻无穷。

公路到邦达后即和川藏北线汇合,两路并作一路。1969年,川藏南线施工就到邦达结束,由成都走南线到拉萨,可以不必绕行昌都,节省了200多公里。邦达也是现代公路和茶马古道的十字路口。马帮由邦达向西北,穿越邦达草原,由嘉玉桥过怒江。公路则翻越海拔4618米的业拉山垭口,再由惊心动魄的怒江72拐下降至江边,过怒江大桥。

从业拉山口向下望,公路由数个U形大拐弯首尾相接,划开干燥的破碎的山壁,曲折而下。在40多公里的路程中,海拔由山口的4618米,下降到怒江边的2740米,幅度达到了2000米。不到两个小时的路程,充分体验了四季更替:山口是冬天,半山腰的同尼村和嘎玛村是春天,在山谷怒江边则是酷热的夏天。

怒江桥的另一端,直接穿过了一座石山,在山中凿出了一条涵洞。那座石山仿佛是一座超大而坚固的桥墩,挺立在怒江西岸。川藏公路的修建过程中,怒江桥的修建颇为波折,其中还发生了一件事故。亲身参与者高平在《修筑川藏公路亲历记》中记述道:“只有先找到冷曲(河)和怒江的汇合处,即冷曲河口,才能由此跨越怒江,实施完成怒江桥的架设工程以后,才能沿冷曲西行、南下,通过然乌沟进入大雪山阻隔环抱的波密。”

当时踏勘队已经找到了冷曲河口的位置,但在制图时被设计科的缩图人员把位置绘错了,搬到了现怒江桥下游32公里的雪竹卡。这导致了道路测量队始终无法找到冷曲河口,施工大军只好停工。

怒江大桥建成通车的时间是1953年11月1日。孤山桥头两边挂有一副对联:“深山峡谷显好汉,怒江两岸出英雄。”西藏军区后方部队副司令员张忠坐吉普车首先通过,车号是“军13688”。

冰川:审美与灾难

过怒江,然后是八宿,再翻一座海拔4475米的安久拉山,横断山区就已经在身后了。沿途路边的植被开始丰富起来,树木愈发高大,云雾在山腰升腾。这意味着,我已经进入到受印度洋暖湿气流影响较大的雅鲁藏布江流域,也是青藏高原的南缘。

当公路穿出群山后,阳光下,一大片波光粼粼、亮得晃眼的水面突然呈现在了面前。湖边的草地上,一些牛羊正在悠闲地吃草。群山覆盖着白雪,雪线以下都被茂密的深绿色的森林所覆盖,一棵棵高大碧绿的冷杉傲然挺立。靠近山坡的地方,是一簇簇开满野花的灌木。冰川融水顺着山间沟壑直接流入湖中,溪槽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晶光。这就是然乌湖。

中科院地理所的张青松教授曾在考察日记中写道:“1975年,我第一次赴西藏考察,从成都乘汽车沿川藏公路到拉萨。在穿越了横断山脉和金沙江、澜沧江、怒江三条深切河谷之后,宿于然乌兵站。然乌湖畔如诗如画的景色令我一下子忘记了旅途的劳累。那陡立的高山、雪白的冰川、碧蓝的湖水、绿茵的草场、飘曳的白云、葱郁的森林,无不展现出纯天然的美。”

沿着川藏公路展开的然乌湖看起来更像一条宽阔的大河。因为它并不是一个我们通常所见的近似椭圆形状的湖。然乌湖非常狭长,长度有20多公里,宽度只有1~5公里不等,在枯水季节,有些地方湖面甚至不到1公里。然乌湖也不是“一个湖”,它分为上、中、下三段,每段之间有大片农田、村庄,由窄窄的小河相连,犹如雪山之神在山脚下撒下的一串项链。

“然乌”的藏语意思是“尸体堆积在一起”。相传湖水里住着一头水牛,湖岸上生活着一头黄牛,两头牛互不相让,时常互相顶角较量。两头牛死去后,尸体化为湖岸两边的大山,然乌湖就夹在两山之间。实际上,然乌湖正好位于印度板块与亚欧板块冲撞的地方,地层受到各方力量的挤压而断裂下陷。水往低处流,上游大冰川的融水就沿此流下来了。大约200年前,河边的一座大山轰然崩塌一角。巨石碎岩堵塞了河道,于是形成了这样一个堰塞湖。

然乌湖周围的山叫岗日嘎布,海拔只有400多米,在西藏的众多名山中是个小个子,但在地理学上却有重大意义。雅鲁藏布江、丹龙曲和察隅是三条绕过喜马拉雅山的水汽通道。暖湿气流绕过喜马拉雅山后,被岗日嘎布山所阻隔,难以再前进,于是滞留在岗日嘎布山南坡,使这里成为整个青藏高原最湿润的地方。丰沛的雨雪使森林密布、植物繁茂,在海拔较高的山地,冰川蓬勃生长,形成海洋性冰川。这些冰川就是然乌湖的水源。

寻访然乌湖的冰川之源,需要在然乌镇驶下川藏线,沿着湖边土路向南走到达十几公里外的来古村。若遇雨季,通向来古村的路很有可能被大水淹没无法通行。来古村是紧邻来古冰川的一个藏族小村落,“来古”在藏语中的意思就是隐藏着的世外桃源般的村落。村子四周雪山耸峙,当歌岭、夏那峰、布汪拉、达玉障堆四峰环绕。来古村就在冰川和雪山之间。

在来古村周围可以同时看到六条冰川:美西冰川、雅隆冰川、若骄冰川、东嘎冰川、雄加冰川和牛马冰川。因为所有这些冰川都围绕着来古村,所以它们被人们统称为来古冰川。来古冰川的末端就浸在泛灰色的湖水里,湖面是冰川融水被大石头围拢而成,地理学上被称为冰碛湖。云南的玉龙雪山和明永冰川冰舌下方都是坡度很陡的山谷,冰川带落的大石头都沿山滚落了,形不成堤坝,所以它们都没有冰碛湖。而来古冰川坡度很缓,所以能在冰舌终端成湖,湖里的冰块就是从冰舌上脱落下来的。

蓝天白云、雪山冰川、森林湖泊、牧场草甸、寺庙白塔、山村经幡以及田园牛羊交相辉映,构成一幅令人流连忘返的田园美景。然而,海洋性冰川并非永远只有天使的一面,它们还意味着巨大的危险。尤其对公路交通而言,会产生灾难性后果。1988年,距离然乌不远的米堆冰川断裂,就引发了一起巨大的泥石流灾害。

那年夏天天气炎热,6月27日气温创纪录地达到了30.1摄氏度。连日高温,加快了冰川融化,使湖水暴涨。7月15日深夜,米堆冰川发生断裂,冲入湖中。几分钟内,几千立方米的洪水夹杂着泥石流向下冲去,摧毁了村庄、田地,一直冲到帕隆藏布江中和沿江修筑的川藏公路上。最终42公里的路基和路面受损,冲毁桥梁72座,使道路中断半年之久。

地质灾害的长廊

离开然乌湖的道路,实际上是与帕隆藏布江并行。就在一天的路程内,帕隆藏布江由一条小溪变成了一条滚滚大河。它在通麦大桥处与易贡藏布江汇合,两条大河如对开的火车,呈一字形直接撞在一起,然后向西南折去并在迫龙乡附近与东久河汇流后转向东南,最后在门中村和扎曲村之间流入世界第一大峡谷雅鲁藏布大峡谷。

值得一提的是,帕隆藏布江虽然并不长,但川藏路所穿行的帕隆藏布江大峡谷的深度,却名列世界第三。帕隆藏布峡谷从然乌湖出口处算起,全长266公里,其中除松宗、扎木、古乡等河段稍宽外,都为坡陡流急的深险峡谷,一般谷深在2000~4000米之间,谷宽都在100米左右,最窄处仅30~50米。峡谷的最深处在易贡湖口至扎曲的50公里内,达到4001米。可以排在尼泊尔境内的喀利根德格大峡谷(最深为4403米)之后名列世界第三,比秘鲁的科尔卡大峡谷(深3200米)和美国的科罗拉多大峡谷(深2133米)都要深很多。

这也是一条充满地质危险的峡谷。以帕隆和易贡两江交汇处——通麦——为中心,110公里的路段,是入藏最危险的路段。所谓“通麦天险”就指这个区域,核心30公里左右的路段是一条地质灾害的长廊。

第一个危险段,就是位于通麦以东9公里的102滑坡群,因附近驻有102道班而得名。102滑坡群的形成经历了一个较长时期的发育,历史上也曾发生过大规模滑动。现在由7~8米高数百米长的超厚钢筋混凝土筑成挡墙,像大门一样锁住山坡滚落的风化物。在雨季已经饱和了的水分,从破碎的堆积物缝隙里不断地渗出,汇成了汩汩细流淌过公路,流入帕隆藏布江中。

上世纪50年代修筑川藏公路时,已经发现这段斜坡有明显变形迹象。1991年6月,在各种综合因素作用下,坡体突然失稳,山体快速下滑,堵塞了帕隆藏布,由此便形成了有“死亡路段”之称的102滑坡群。每逢雨季,这条约3公里长的路段,经常被冲毁,滑坡表面的坡面泥石流、小崩塌、滚石频频发生。目前,西藏交通运输厅已经开始在此修建隧道,彻底解决滑坡灾害。

102滑坡群向前,是架于帕隆藏布江和易贡藏布江交汇处的通麦大桥,每次只能容一车通过。此桥为2000年所建,当年易贡乡发生了巨大山体崩塌滑坡,堆积物阻塞了易贡藏布江。实施“开渠引流”后,大坝突然溃决,下泄的洪水把原大桥即其他四座桥梁冲毁,附近10公里道路也全部被冲毁,导致川藏路交通完全中断。8月2日大桥因铆索脱落致使桥面垮塌。桥上一辆货车坠入河中,有4人失踪。318国道因此中断,至今尚未恢复。由滇川入藏的车辆只能绕行北面的317国道。

过通麦大桥后,便是培龙沟泥石流险区。培龙沟是帕隆藏布江的支流。1983年7月29日夜,上游冰川融水和暴雨导致暴发泥石流,挟带着巨大的裹泥冰块、巨砾、黏土下流,直接注入帕隆藏布江,江上高悬的钢架索桥被冲毁,堵塞河道,回水八九公里,形成湖泊,原高出江面10米的长青温泉也被淹,回流直达通麦大桥。此后培龙沟泥石流多次爆发,最严重的1985年泥石流吞没了79辆汽车。

过排龙乡后,就是东久乡拉月村。1967年这里发生了轰动全国的拉月大塌方。当时一山突然崩倒下来,撞击公路对面山体,对面山体又反撞崩塌。恰有军人和科考队员19人乘车路过,无一幸免,尸骨无存。自此拉月地方山河面貌为之骤变,东久河也因此而改道。

著名山地专家杨逸畴,曾撰文分析通麦地质灾害多发的主要原因。其内因在于此地处于三大板块(印度板块、欧亚板块、太平洋板块)的交接挤压部位,地壳构造运动强烈,易发生地震。外因在于,南部雅鲁藏布江大拐弯输送了大量来自印度洋的暖湿空气,形成充沛的降雨,降水在陡峭破碎的山地上积累,形成泥石流,导致山地灾害发生。

高平在《修筑川藏公路亲历记》中,也记录了修筑此段公路时的艰辛与惨烈。1954年6月的一场洪水冲毁了31.5公里的路基,加上半毁段达到了50公里,通麦大桥也被冲垮,筑路的53、54师伤亡77人,整个工程损失了30万个工作日。他在6月16日的日记中写道:“百里沿线顿失歌声,远树的蝉声也变得凄怆。”

就在这一年8月中旬,加紧施工通麦路段上还发生了一件大事。中央政府驻西藏代表张经武陪同19岁的十四世达赖喇嘛丹增嘉措,由此经过。他们7月15日由拉萨出发,前往北京出席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根据《西藏公路交通史》的记载,为了保障达赖一行的安全,筑路部队在三四百米的泥石流冲击体上,布置了一个连的兵力。他们一个接一个手持红旗,筑成人体防线。一律背对公路,面向森林。在危险路段,达赖则由张经武亲自搀扶过去。8月13日,达赖顺利抵达龙坝,受到隆重接待。在此,张经武与达赖一行乘坐60多辆嘎斯吉普车,通过新建的公路前往四川。

修了塌,塌了再修。几十年来,通麦路段永远处于施工状态。时至今日,过通麦大桥的近30公里路段仍旧为单行土路。南侧帕隆藏布江倾泻而下,北侧山体落石不断。

森林之歌:从波密到林芝

“波密”藏语的意思是“祖先”。吐蕃王朝的第一代赞普“玛聂乌贝拉”就来自波密。但在以往马帮的路线中,他们不会选择进入波密。不仅因为这里道路难行,泥石流不断,更主要的是一路上林海莽莽,野兽出没,杳无人烟。况且此地当时由波密土王把持,达赖喇嘛的势力都管辖不了。过去马帮商人一般就到其边缘地带,与当地人交易麝香、灵芝一类的山货药材。

今天的公路,就是在这片原始森林中开辟出来的。公路两侧是茂密的森林,汽车如同行驶在没有尽头的绿廊中。最常见的是松树和杉树,上面挂满各种寄生的藤类植物。岩石上长满湿漉漉的地衣苔藓,草地上开满黄色、蓝色的小花,湿润得能踩出水来。山坡上永远缭绕着轻轻烟雾,枯朽的树随意倒在路边、溪畔,就像浑然天成的木雕。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森林——东西长400公里,从东面的然乌到西面的林芝,简直像走不到尽头似的。记得小时候故乡的村西头有一大片白杨林,也不过占地几亩而已。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原始的森林——许多地方千百年来不曾有过人的踪迹,树大得六七个人拉起手来围不住,落叶厚得挖不到底。”几十年后,高平在《修筑川藏公路亲历记》中还对这片原始森林记忆深刻。

公路沿线的鲁朗村,是游人都会驻足的地方。鲁朗,藏语意为“龙王谷”。它坐落在一片典型高原山地草甸狭长地带。两侧青山由低往高分别由灌木丛和茂密的云杉和松树组成“鲁朗林海”;整齐划一的草甸,犹如人工整治一般;草甸中溪水畅流,泉水潺潺,草坪上成千上万的花儿怒放盛开。藏南的房子由木头搭建,外面围着木篱笆,水边搭着木头桥。远处雪山高耸,云蒸雾蔚。

如果从专业的角度,波密最出名的森林当属岗乡云杉林。岗乡位于波密林区的南缘,然乌河与帕隆藏布江交汇的沟谷地带,属于藏东南林区的核心区域。从色季拉东坡的鲁浪、东久下行,经排龙、通麦大塌方区,再跨越帕隆藏布江就可以到达。

中科院植物所研究院著名林业专家李渤生,曾满怀诗意地评价这片原始森林:“林芝云杉是丽江云杉的变种,集中分布在藏东南波密岗乡。进入林内,可见树体下部枯枝脱落,宛如仙境中一片由巨型树干组成的清阔空间:上部隐约可见的巨伞林冠几乎将天外世界全部遮掩,偶尔透入帷幔的一缕阳光竟然显得那么耀眼夺目,像一把闪光的利剑,将林中的浓雾劈开。我几乎跑遍中国各地的森林,但我来到岗乡时,却找不出语言来形容这片森林的伟岸。”

高原生态专家徐凤翔曾多次深入岗乡云杉林调查。她发现最大的云杉树干直径可达两米,树高80米(相当于20多层楼房),树龄超过300多年。最里层的小树,高度也达到30~35米,胸径30~40厘米,树龄80~200年。“每公顷立木蓄积量堪称世界之最。”也许只有在这样人迹罕至的地方,才能保存有如此珍贵的森林资源。

徐凤翔在一篇文章中记录了“解析木”时的奇异场景:“记得油锯伐进树干约1/4处时,树干中的水像喷泉似的涌射出来,使大家真正体会到树木是生物‘喷泉’。当解析木放倒时,真是地动山摇,有时树干会摔成几截,一些枝叶也会横飞出去。”

最后的旅程

走出波密林海,公路延伸至海拔4720米的色季拉山垭口。运气好的话,向南可以看到南迦巴瓦峰。藏族人将南迦巴瓦视作通天之路、神灵的居所,以及凡人断然不可打扰的圣地。喧嚣的雅鲁藏布江绕着南迦巴瓦做了一个马蹄形的拐弯后,南流而去。因为这个奇异的拐弯,为印度洋暖湿气流开辟了一个顺畅的通道,使其深入青藏高原,也便有了藏南地区的草木葱茏、生机勃勃。

下山去,公路蜿蜒行于尼洋曲之滨,便是山坳里的林芝。在沿河的阶地上,散布着古朴的、山桃掩映的小村。每当春季,田边的光核桃花盛开如云,恰逢春雪,则呈现桃花映雪、花垂冰凌的奇景。都说林芝是西藏的江南,而江南则没有西藏的高山雪峰与通透的阳光。

到达拉萨前的最后一座雪山是米拉山,海拔5013米的垭口是整个旅途的最高点。米拉山也是雅鲁藏布江大峡谷东西两侧地貌、植被和气候的重要界山。这里不仅是东南面尼洋河水系与西北边拉萨河水系的重要分水岭,也是林芝地区海洋性气候和拉萨地区内陆性气候的自然分野。现代公路与茶马古道再次汇合,只不过公路走南垭口,而古道走北垭口。

进入拉萨都会是傍晚。夕阳正好打在脸上,让人睁不开眼,道路也被染成金黄,宽阔的拉萨河谷闪烁着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