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感的脚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敏感的脚0

库切的自传体小说《男孩》忆述了作家10到13岁之间在南非的童年生活经历。书中有这样一个细节:与同龄的男孩子们不同,三年级时,库切十分惧怕上体育课。他并不是不喜欢运动,而是因为有规定在体育馆上课时一定要脱去鞋袜,光着脚练习鞍马和投球。他不愿意当众光脚!当自己又白又软的脚暴露在其他同学面前时,他就深切地感到一阵羞耻,于是只能痛苦地蜷缩着身体,硬生生地挨到下课铃声响起。库切笔下这份孩子气的、微妙的内向与敏感就像一面镜子,竟映照出了一个幼年的S来,库切和那时的S,都有一双敏感的脚。

还记得那是S小学三年级时的一个下午。她和一群脸上汗津津的孩子们一起手里捧着用皱纹纸扎成的花球,在操场上为即将举行的运动会练习齐步、正步走。老师刚刚用扩音喇叭宣布完紧急集合后,身边的一个男孩突然凑到S的耳边,指着S穿着绿色塑料露趾凉鞋的脚说,“二拇脚趾长,二级残废脚”。他离得那么近,说得那么急,嘴里潮湿的热气直往S的耳道里冲。S一下子怔住了,不知所措。男孩这个压头韵的句子铿锵地敲到了S的心里,她仿佛第一次感到了别人的注视,第一次知觉了自己身体的存在,第一次感到自己有某种与别人不同的“缺陷”。之后的队列练习,S根本不敢向那个男同学的方向看去,也不敢低头看自己的脚,只是一直用力地蜷曲着10个小小的、接近透明的趾头,涨着滚烫的红脸痛苦地一分一秒挨到训练结束。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一帧记忆的碎片依然清晰。

S刚上初中时,哈尔滨有一阵子特别流行学跆拳道,S跃跃欲试,父母也很支持,还为她买了雪白的道服,希望身材瘦小羸弱的S能够借此机会锻炼身体。报班前,S向已经开始学习的朋友咨询详情,竟得知在道馆是要脱去鞋袜光脚练习的。S还记得自己曾经追问那位朋友可不可以穿着袜子练。朋友的回答漫不经心却让S大失所望:不行不行,那样会打滑摔跤的。就这样,学跆拳道这件事就被悄然搁置。S的父母不能理解S的热情怎么一下子就消失了,他们没有说什么,只是纳闷地看着S把雪白的道服叠得整整齐齐放进了衣柜。

写到这儿,这个故事仿佛会随着S的成长演变成一个可以运用弗洛伊德的创伤理论进行分析的典型案例。但事实并非如此,库切式的羞耻感只属于那段内向、敏感而短暂的童年,S的创伤,她对脚的纠结也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成为微不足道的小事。现在已经27岁的S早已习惯了坦然地穿露趾的高跟凉鞋了。这样的鞋子大多看起来很美但实则非常磨脚,S原来接近透明的十个脚趾也早已被磨出了硬硬的茧子。

敏感的脚只属于敏感的童年,坚硬的脚再无法走回那个短暂的年华。(文 / 李思然) 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