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特罗的藏书票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曼特罗的藏书票0( 曼特罗的藏书票,芬格斯坦绘,铜版腐蚀(1938年) )

人生如画,芬格斯坦的一生是在自己的刀笔下完成的,一帧帧鲜活的藏书票是画家与票主彼此情感汇聚、交错的瞬间,那一刻早已分不清“你”、“我”。在芬格斯坦生命的最后几年里,有一个人是不得不提及的,此人便是吉亚尼·曼特罗(Gianni Mantero,1897~1985),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意大利建筑师,在世界藏书票界却是个泰斗。如果世上有个世界藏书票名人殿堂,吉亚尼·曼特罗的名字定会被刻入其中,而且当仁不让地名列前茅。他不仅是意大利藏书票协会前身——“黑与白藏书票”俱乐部(Biancoe Nero Ex Libris)的创办者,同样也是国际藏书票协会联盟(FISAE,International Federation of the Bookplate Amateurs and Associations)的奠基人及其第一任主席。曼特罗是芬格斯坦的挚友,也是他的忠实资助者。芬格斯坦逃难到意大利,初来乍到,唯有依靠曼特罗等几位有识之士利用各自的人脉在很短的时间里帮助他在当地打开局面。这也是为何芬格斯坦虽然在意大利只生活了屈指可数的五六年(包括两年的集中营生活),竟然在这期间创作了约500枚藏书票,从而使自己的创作生涯达到了顶峰的原因。

无独有偶,法国诗人波德莱尔对腐蚀铜版画也情有独钟,他在《画家和蚀刻师》一文中写道:“这种如此精微而美妙,如此天真而深刻,如此愉快而严肃,能够反常地集合最不相同的素质,能如此准确地表现艺术家个性的样式,在俗人那里从未曾享有很高的声誉。”这张创作于1938年的腐蚀铜版藏书票打破了芬格斯坦以往规矩的造型,铜版的版型以人眼的形状出现,常见的幽默艺术元素收敛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众多细小的、暗喻深刻的艺术符号,充分体现了版画的多面性。那是一只可以看穿人心灵,倾诉心事的眼睛,它睁开的一刹那,浮现在眼帘的是一颗能够灵视过去、占卜未来的水晶球,里面正在上演一幕幕某人的人生片段。只见他在海上撑帆破浪,他在远山登高望远,他心爱的女人捧着他的面庞欲吻又止。眼皮上这段“珍爱艺术的生命”的拉丁经文隐约可见,当是票主的座右铭。背景中那双目圆睁的面孔是票主曼特罗?是画家芬格斯坦?我们不得而知。但二人可谓你中有我,我中你有,浑然天成。

环看世界,资助者与艺术家之间的故事举不胜举,比如:德国版画家丢勒(Albrecht Dürer,1471~1528)与奥地利公爵弗雷德里克二世(Frederick Ⅱ of Austria,1211~1246),荷兰画家伦勃朗(Rembrandt Harmenszoon van Rijn,1606~1669)与收藏家希克斯(Jan Six, 1618~1700)等。曼特罗和芬格斯坦的关系同荷兰画家维米尔(Johannes Vermeer,1632~1675)和他的资助者鲁伊文(Pieter van Ruijven,1624~1674)倒有几分相似之处,鲁伊文非生于望族,曼特罗非出身名门,二者充其量不过是有点私财的小中产,纯粹是被老天派下凡间的伯乐,是冥冥中被安插在画家身旁的守护天神。鲁伊文在维米尔落魄时曾借200荷兰盾为好友救急,曼特罗则极力向自己的朋友们推荐芬格斯坦的作品。早在1935年,芬格斯坦仍在柏林居住时就曾为曼特罗制作了一枚藏书票,之后在短短几年里曼特罗出资请芬格斯坦为自己制作了共约100枚藏书票(画家一生共制作了约1500枚藏书票)。鲁伊文拥有20幅维米尔的油画作品,曼特罗更是深知好友是“一个永不知疲倦的艺术家”,在芬格斯坦去世后,曼特罗收藏了大部分画家的作品。曼特罗和鲁伊文不仅是下凡的守护神,他们还是画家艺术作品和创作生涯的见证者,他们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使得画家的艺术生命得到了延续。

倘若摘掉曼特罗头上的若干个光环,他首先是一个纯粹的藏书票爱好者,一代书票藏家,一生收藏了近6.5万枚藏书票,其中700种是为他私人量身定制的。我们姑且不谈他的收藏总量,仅以700种书票为标准与他同时代几位画家制作的书票总数及现代欧洲的大藏家所收藏的私人书票数量横向、纵向比较,便可知晓这个数字是何等概念。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木口木刻画家、有着“月光大师”之美誉的意大利人泽蒂(Italo Zetti,1913~1978),一生制作了约660种藏书票,这在当时甚至放置今日也是高产的。铜版雕版大师、以情色主题创作为主、香港作家董桥十分推崇的比利时雕版画家塞维林(Mark Severin,1906~1987)同样制作了近500种藏书票。对于画家来说,700这个数字已经是一个高不可攀的丈量横杆,而藏家为自己定制了如此之多的私人书票实为罕见。记得当今世界著名藏家、荷兰夫妇沃特斯舒特二人也不过仅有400多种私人书票。

上世纪50年代,藏书票处于百废待兴的状态。1946年,曼特罗建立了意大利藏票协会并成为协会主席。1953年,世界上的第一次藏书票大会在奥地利的库夫斯特恩举行,在之后10年间,大会每年由瑞士、荷兰、德国、波兰等欧洲各国的城市轮流举办,直至1960年开始变为每两年举办一次。世界藏书票大会的举办初衷是为藏书票的制作群体和收藏群体提供一个互动、交流的沟通平台。藏书票犹如一根串联起版画家和藏家的纽带,它冲破了种族、国家、文化、地域上的隔阂。在大会上来自各国的藏书票爱好者汇聚一堂,不仅可以定制自己心仪的作品,而且可以票会友。1966年,在德国的汉堡,国际藏书票协会联盟成立,曼特罗理所应当地当选为联盟主席。为了纪念曼特罗在近代藏书票发展史上所取得的卓绝成就,联盟以他的名字特别设立了“曼特罗证书”,以此来鼓励那些为联盟及各国藏书票事业做出贡献的人,至今已有25人获此殊荣,中国的版画家梁栋于2008年被授予此证书。在我国老一辈版画家李桦、梁栋先生的大力提倡下,中国藏书票协会于1984年成立,1987年正式加入国际藏书票协会联盟,成为会员国。1994年中国首次派团出访参加在意大利米兰举行的第25届世界藏书票大会。2008年北京成功举办了第32届世界藏书票大会,吸引了几百位来自世界各地的藏家、版画家。这也是世界藏书票第一次与中国近距离接触。

曼特罗的藏书票1( 吉亚尼·曼特罗 )

于我等,命运似乎捉弄了芬格斯坦;于芬格斯坦,命运似乎是眷顾了他。以至于他,至少是在艺术创作中从未流露出丝毫消极、懈怠的情绪。在某种意义上说,芬格斯坦是幸运的。他享受着比起波德莱尔、司汤达、爱伦坡等生存一世而难得普照的孤寂英灵更多当世之人的认可或赞美,虽然这如点点星辰般的认同只局限在小小的方寸天地,局限在与他心心相印的挚友之间。当他为票主每制作完一帧书票时,所得到的回馈是对其人生价值和艺术造诣的肯定。在这点滴积累的回馈中,朋友的支持与认可又是陪伴他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的指路灯。“我是个容易满足的人,只要有足够食物和可以作画的空间我就乐此不疲了。”摘自芬格斯坦写给好友曼特罗的信。二人在芬格斯坦被捕后仍保持通信。1941年11月13日,芬格斯坦被转移到了条件更差的特西亚集中营。

( 曼特罗的藏书票,芬格斯坦绘,铜版腐蚀(1935年) )

曼特罗的藏书票3( 曼特罗的藏书票,芬格斯坦绘,铜版腐蚀(1937年) )

曼特罗的藏书票4( 曼特罗的藏书票,芬格斯坦绘,铜版腐蚀(1938年) )(文 / 子安) 藏书票特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