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楼的农民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张冷习)

“五一”单位放假,我到了岳父家,到了楼门却碰到了锁子。媳妇说可能是溜达去了,让我坐在外面等一等。我抱怨说都近80岁的人了,还楼上楼下乱跑,不要摔了碰了。等了一会儿还没有见到人,我连忙让媳妇打电话给岳母,才知道他们老两口已经在前一段日子搬到了乡下,又种起了地拾起了破烂,开始重复他们过去的生活。

到了那里才知道,不是他们一家搬回了农村,而是大多数人家都搬了回来。他们住上了楼房,却把楼房作为了冬天农闲时自适的场所,一到春天就回到了平房。我就想起了过去走西口的场景——我高祖父他们来鄂尔多斯种地的时候,都是春天来租了土地种,经过一夏天的劳作,秋天收了粮食,交纳了地租,剩下的或交换成皮毛,或卖成了银元背在褡裢里背回去。这些走着种地,春去秋回的人,叫雁行,农人们称为跑青牛犋。以后才逐步定居下来,成为当地的居民。岳父就是当年走西口的一员,徒步走到了这里,不但成了家,还一度成为村里的领导。但时过境迁,现在耳聋眼花,没有了当年的壮健。在岳父老了的前些年,他们所居住的村子被一家企业看中,于是迎来了大规模的征拆,这些原来的住户被迁在了移民村里,每人给了6万元的补偿。村子紧邻工厂,每天除了要忍受机器的轰鸣,还要接受工厂排放的烟尘。这些烟尘人的肉眼看着不明显,但把车在村里放下,一夜就要蒙上一层灰尘,第二天在洗车行都不容易洗掉。村人面对工厂的污染,就向有关部门索要污染费。有关部门为了长治久安,就给这些村民分配了城里建的楼房,村民只要花不多的钱,就可以过上城里人的生活。

村民搬进去以后,生活却并不美好。许多人年龄大了,也没有什么技能,在城里找不到工作,但每顿饭都要花钱——就是不买菜、不买米,吃自己带来的土豆和玉米,也要花天然气费、水费和电费,当初的6万元钱有的放入了典当铺,随着高利贷的崩盘,成为镜子上的钱;有的农民们看病买药,已经花完了所有的积蓄。有的农民为了节省电费,在黑夜不但不开电视,有的人家甚至连灯也不开。有的农民面对城里的菜价,叫苦不迭,他们说在农村这些菜吃不了,都喂了羊,喂了鸡,在城里一斤却要几元钱,简直让他们感到像是被“抢劫”;有的老年人怀念在农村的生活,在那里每天早上、傍晚,许多人凑在一起,说话、唱歌、打扑克,在城里人们都板着一副面孔,楼房对门见了面都不说话,不要说和陌生人说说笑笑了。于是,待到开春,鲜花盛开,万物蓬勃,这些农民就顾不上欣赏小区绿化的景物,而是匆匆搬回了农村,又开始在土地上刨种他们延续多年的农业人生。

岳母虽然年龄大了,干起活来却不落后,她已经把院子里的地翻耕了,浇过水,又种了籽种。我们劝她说明年不要再搬回乡下了,要是没有生活费,我们儿女给她一些。岳母说在土地上劳作习惯了,离开了土地,感到日子过得不踏实。岳母说这话的时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们知道,这只是上楼农民无奈的借口而已。 上楼三农农村农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