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奥斯特与库切通信集
作者:薛巍( 奥斯特 )
奥斯特和库切都一直在回忆录中把自己的形象神秘化:奥斯特写过传记体的《朝不保夕》和《冬天日记》,库切写过《童年》、《青春》和《夏日》。而在通信中,他们都显示了真实的自我。两人一直敬佩对方,在2008年首次会面后,身在纽约的奥斯特和身在澳大利亚的库切开始通信,鱼雁往返一直持续了三年。奥斯特不用电子邮件,而是打字,库切则是发传真。2009年5月,奥斯特写道:“谢谢你昨天的传真。我感觉我们终于找到了一套可行的做法。一封慢信从美国漂洋过海到澳大利亚,然后从阿德莱德一幢房子的一个房间向布鲁克林一幢房子的一个房间发过去一个很快的电子传输的文件。”
在前半年间,通信还比较零散。除了讨论友谊外,交换了关于体育比赛的意见。库切用抽象的语言讨论了2008年的金融危机,处于危机中心的奥斯特感到他需要用严谨的经济学分析轻微地纠正一下他的新朋友的观点。库切立刻就慈悲起来,大概是因为觉得有些尴尬。
表面看,这两位著名作家不太会成为朋友。奥斯特比库切年轻7岁,他是一个充满热情的人,迷恋偶然性和奇怪的环境,有讲不完的轶闻。库切则更加怀疑,是一个挑剔的思想者和坚定的道德主义者。但从书信中可以看出他们的共同之处更多。比如他们喜欢体育比赛,虽然他们喜欢的是不同的项目,喜欢看体育比赛的原因也很不同。在谈及体育比赛的吸引力时,奥斯特说它们就像是一种表演艺术。库切说,他对体育的兴趣是道德的而非审美的,体育满足了人们对英雄的需求。
《此时此地》的开头充满琐碎的交流。二人虽然答应相互通信,但刚开始都小心地只谈安全的话题,以免冒犯对方。当他们开始讨论他们都喜爱和了解的贝克特时,对话开始深入。随着通信变得日常化,奥斯特和库切开始往他们理智的观点中加入个人经历。他们谈论了那些影响他们的日常生活的事情,如失眠(库切多年来都睡不好)、旅行、心怀恶意的评论家、电影等等,两人之间产生了真正的超越了敬佩的感情。吸引读者一直读下去的不是他们的睿智,而是两人之间温暖、不矫饰、真诚的感情。两个正在步入老年的作者披露了他们更脆弱的一面,这是小说或回忆录做不到的。奥斯特和库切需要通过对方来达到这种高度的真诚,这是一个人几乎无法独自实现的。
奥斯特在一封信中说,他发现他自己存在一个问题:他无论去哪里都睁大眼睛看,对记号非常警觉。但他看到的记号好像都没有普遍的意义。而对特殊事物加以普遍化正是现实主义的本质。看到的、记录的虽然是特殊,是个别事物,但它们好像有意义,属于一个融洽的整体。而奥斯特觉得自己算得上是一个聪明人,也去过很多地方,但活到最后发现他讲不出什么观感,就好像他这辈子是在图书馆里度过的。“如果说游记作家天生对不同的记号很警觉,我好想天生是一个反游记作家,只对同样的记号警觉。我旅行但不写旅行书,你也不写,也许你写,但是用笔名出版。”
( 《此时此地》 )
库切在回信中并没有安慰奥斯特,而是接着谈记号:“我接受的正统观念是,记号是任意的,一条街不管是叫曼陀罗街还是第55街都没有什么差别。但在诗歌中,记号任意论并不可信。在诗歌中,词语的含义——围绕它们的文化意义积累——很重要。济慈的曼陀罗令人想起极乐与死亡。第55街则没什么意义。卡夫卡运用一种诗意的力量,赋予了一个字母丰富的含义。意大利作家罗伯特·卡拉索的近著名为K。看着它的书脊,我们就知道它是写什么的。”
奥斯特对库切说,布鲁克林有一片地方,有26条街道都是用字母命名的。“住在E大街或者L大街挺无聊的。但K大街不错,其他有趣的或可以忍受的字母是O、X和Z——无、不知名、尽头。根据《旧约》,上帝让亚当给有生命和无生命的东西起名字。弥尔顿在《失乐园》中解释说,天真的、受到恩宠的亚当还不知善恶、没被逐出伊甸园时,能够揭示他命名的每个东西的本性,用语言揭示世界的真相。在堕落之后,语言也变成了任意记号的汇集,不再跟上帝或普遍真理有关。”
( 库切 ) 通信集奥斯特库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