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大姐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时隔十几年,我又见到了白大姐。
今年暑假,我和母亲去江边鱼市买鱼。在泥泞的过道里,瘦弱的母亲扶住我的胳膊,战栗地说:“你看,白大姐。”顺着母亲发抖的指头,我看见一位浓妆艳抹的中年妇女。我感到惊悚。年轻时的白大姐,辫子又细又黄,因为瘦,血管显得很粗。但是,眼前的白大姐健壮得像钢铁厂的蒸汽机。她怒火中烧。一个女贩子被她吓得瞪大眼睛。白大姐凶狠地说:“这鳖是死的。骗老娘,休想!”
我的母亲曾是一位声名卓著的裁缝师。白大姐年轻时候是她的学徒之一。白大姐白天在鸭绒厂上班,晚上来我家学艺。她不爱说话,经常脸红,但她手脚不干净,多次把铺子里的垫肩、拉链、缝纫针塞进自己的包。母亲的一些女弟子就来告发她。可母亲说:“白大姐不容易。她儿子是白痴呢!”白大姐的孩子有智力缺陷,成天躺着,静得像砖头。
一天深夜,我从门缝里看见白大姐跪在地上,头搭在母亲的膝盖上,把眼泪和鼻涕也抹在那里。之后,白大姐竟在我家住下了。白大姐饭量惊人,吃完了,还把饭菜装进保温桶,急匆匆跑出去。我问母亲:“白大姐为什么住我家?”母亲叹气说:“白大姐是个苦命人。她丈夫打她。”我又问:“她把饭带到哪儿去?”母亲说:“她有个儿子呀。”一个有雾的早晨,白大姐的丈夫上门来了。她的丈夫身材高大,胸毛浓密。他看见我母亲,就把手贴在裤子缝上,头向前伸,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母亲把缝纫机的踏板踩得哗哗响。男人沉默地等待着。过了很久,母亲踩停踏板,走进放衣料的小房间。白大姐跟在我母亲身后走了出来,和她的丈夫一起离开了。我为白大姐的离开而高兴,因为她总是抢我爱吃的菜。可不久之后,白大姐又被弄哭了。她来到我家,在我母亲面前打开一块布。布里有金灿灿的小玩意儿。白大姐哭着说:“这是24K金。您买下吧!我再也受不了,我要远走高飞。”骨瘦如柴的白大姐在水泥地上磕头。我的脚感到了地面的颤动。母亲让我把她的钱箱拿来。她按当年的金价把钱数给了白大姐,还添上了八百元。这是她一个月的收入。白大姐把钱抓在手里,目光呆滞。她在母亲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十几年的时间里,白大姐音信全无。我没想到能再次见到她。她脖子上的肉瘤说明我们没认错人。可是,白大姐看到我们之后面部抽搐,忽然就踢翻了女贩子的鱼篓,五六只手掌大的甲鱼爬了出来。混乱中,她不见了。为此,母亲怎么也不肯在鱼市待下去了。并且,一阵潮湿的风把江心洲的绿松林吹得摇摇曳曳,把她的眼睛吹出了泪花。“我现在什么都不想买。”她说。(文 / 何润泽) 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