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的无花果

9月在托斯卡纳地区游荡，住在位于山顶的圣米盖尔别墅，每天吃早餐的时候，一大乐事是可以俯瞰整个佛罗伦萨雅致而肃穆的大大小小的砖红色屋顶，另一件乐事则是，你终于可以忽视那些日复一日出现在早餐菜单上枯燥乏味的煎蛋、松饼和炖豆子，而把目光直勾勾地投向被意大利厨师在一张朴素的长条木桌上堆叠造型得犹如罗马皇帝家的盛宴般姿色撩人的丰硕果实，它们丰满多汁的美态堪比这一季度的任何一间范思哲橱窗，让人迫不及待地想要一样一样地吃将过来，并且每一样这个季节的水果：甜李子、西梅、黄色和白色的蜜瓜、无花果、柿子、蜜梨，都是配这个地区特产冷切肉的良伴。

早餐吃水果佐肉？也许这样的建议会让你先是皱眉，继而恍然大悟般地将叉子伸向圣丹尼火腿和切好的蜜瓜。不错，在这样湛蓝清澈的天空下，金子般流淌着蜜液的瓜瓤和卷成玫瑰花状盛开的娇柔火腿薄片确实是经典的搭配，但你会不会想要试试看更多？据说从好几个世纪前开始，旅人们从托斯卡纳地区带走的最多的土特产就是无花果和茴香。而夏末的最为甜美饱胀的无花果，就在你手边离蜜瓜不远的地方。它们看上去个头不大，且是朴素无华的青白表皮，但只要注意一下，就会发现这些胀鼓鼓的小家伙们，几乎每一个，都在底部或侧边，浅浅地有条几近开裂的痕迹，顺着这道痕迹用手掐开，那鲜红丝质的内瓤便热烈得灼伤了你的眼睛了。

刚才我说什么来着？旅人自古以来，便最爱这里的无花果和茴香，但有没有想过两种味道组合在一起的感觉？当地特产一种叫作finocchiona的加了茴香籽的腊肠，滋味浓郁，肉质有嚼头，因为有茴香颗粒的缘故，味道由咸鲜至酸醇，到最后还有微微回甜。配上蜜样滋味，又汁液丰富的无花果，你也许会说，啊，这是令人意想不到的天作之合啊。可别着急，你还可以尝试另一种组合。意大利各处都有的soppressata，是一种用猪的各种部位来制作的混合肠，大部分地区的农家还是会选用多一些的猪腿肉来做这种肉肠，除了在托斯卡纳，在这里，soppressata意味着“纯下水肉肠”。对于内脏爱好者来说，这听上去实在太带劲了，一种用猪头肉、猪舌、猪肚，并且糅合了猪腹脂肪制作成的吃在嘴里软趴趴、胶质十足的巨大肉肠，吃起来带着浓重的黑胡椒的芳香。这时候配上几颗生鲜的无花果，那种纤维质的口感立即会让人觉得相得益彰，更别提无花果那温润的甜味，是解腻和中和辛辣的好伴侣。

从7月开始，直到10月中下，如果你行走南欧，便都是大啖无花果的好季节。除了从菜市场或果贩处买一堆回家净食之外，最好的搭配莫过于佐酒佐肉。一切油性大的肉食在无花果这种水果处，不给人格格不入之感，反而体现出一种奇妙的亲密无间。意大利人最喜用无花果来佐各种冷切肉，而法国人则会在巨大的肥肝批旁放上无花果，一样的天衣无缝。我曾在法国的酒吧里觉得有点饿，想吃小食，酒保立即拿出几颗晒干的无花果，全部剖成两半，又切了几块厚片的咸黄油，两片无花果干中间夹一片咸黄油，就是是夜的一道点心了。吃起来甜咸交错，却毫无违和感。酒保绘声绘色跟我讲解说，那是因为无花果是肉感很强的水果，花在里面，被自己本身膨大的基部所反包起来，形成果实，像是自身欲望的逆袭一般，怎么样，听上去就是肉感很强的一个故事吧。

我不大懂植物学，当别人说“你吃无花果的时候吃的不是果，而是膨大的花序轴”之类的话时，真是完全无感，但我知道无花果与椰枣、大枣是近亲，跟中东和北非流行吃的仙人掌果也有亲缘关系。总的来说，都是口感温润的水果。很多水果，吃起来会让人有清凉的感觉，无花果和它的这些亲戚，却都能让人生出暖意。从意大利到法国，同是9月，但气温却骤降，我跑去我最爱的巴黎小馆子Benoit，吃一道蔬菜炖锅，小铁锅子端上来，却发现厨师在一堆蔬菜中还特意放了个无花果。炖过的无花果，更甜更糯，把所有蔬菜吃完之后吃这一口热乎乎、甜滋滋的，是点睛之笔。这一口，让人瞬时从夏末过渡到了真正的秋天。（文 / 殳俏） 美食水果夏末秋无花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