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前传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厨房前传0

厨房应该是这样一种存在:回家之后直喊饿,拉开厨房门侦察下今晚有哪些好吃的,顺便跟做饭的老妈搭讪慰问关怀几句,表示自己一回家就来探望她而不是探望菜,撸起袖子佯装要打下手,被嫌碍事赶出厨房,正中下怀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等老妈一盘一盘把菜安置好,嘶喊多遍把各路人等喊全了就可以满足地开饭了。有时候厨房变成很孤独的后勤地,不管多么欢愉热烈的家庭聚餐,人们撇下餐桌后一窝蜂去打麻将或者聚在一起看电视比赛,总要有那么一个身影关在厨房里,这个身影暂时没法参与同乐,他要将所有脏了的锅碗瓢盆打理干净,收拾妥当,以备第二天继续弄脏、继续清洗干净的无尽轮回。

我从来没有想过长大以后,也要成为那个关在厨房里的身影。成为这个身影意味着诸多承担和隐忍,我还没到这个阶段,所以只是偶尔关在里面,有爸妈在的时候,仍旧义不容辞地将厨房重地让给他们。我与厨房才刚开始恋爱,不能说恋爱,应该说我与厨房被迫开始了婚姻,它逐步催化着我,我逐步接受着它,其中不乏相当的摩擦与胡思乱想。

从最初只会做蔬菜到现在会做一锅红烧肉,虽然是焦了锅底的,好歹也反映了厨房“菜鸟”长足的进步。我把会做鱼定义为下一个长足进步的标准,虽然还没试过,但应该也指日可待了,谁让现在手机上网这么方便,厨房直接变成菜谱实验室——也就是手机屏幕上溅满了油点,一手抓锅铲一手时不时去点亮黑了屏的手机一眼要重复默念步骤一手又要慌忙地放材料炒菜……这样的时刻我常希望有八只手,更重要的是要有八只脑袋来使它们协调运作,而不是一放松挥洒了半罐盐一懊恼又碰翻了油壶。

独自一人在厨房和肉类待在一起,是需要心理交涉的。肉块在案板上,我的思维飞速地掠过了肢解之类的词语。我迅速掐断了这类想法,抬眼往窗外看去,这么多高楼里这么多灯火里的女人起初进厨房里是不是也对生肉有一丝丝打怵?我催眠自己它们是人类的食物,切着切着,一年半载以后我对肉类肝类都有了麻木的免疫能力,直到有一天遇到了鸡爪。鸡爪从冰箱冷冻中拿出来,惨白惨白的僵硬笔挺,这时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待温水泡过一段时间,它们居然变得温润柔软甚至还有些粉红色。此时,我的任务是要给它们剪指甲。我抓起一只鸡爪,它跟我一个手很好看的妹妹的手长得有几分相似,纤细瘦长,我要用大钢剪子一只一只剪掉上面尖利的指甲,心肝在颤抖,头皮在发麻,几度欲中断。终于我不断教唆自己惨绝人寰,皱着眉揪着心,剪完了全部8只鸡爪共32个指头。我知道,剪着剪着,下一个一年半载我会对鸡脚,对脱了毛待肢解的鸡鸭尸首都产生免疫。

一个妇女在厨房里,这里有来自外地甚至国外沾着泥土的蔬菜,从一个丰盛喧闹的农场分散出来的鸡鸭,一卡车嘶叫哄臭的肥猪其中一头身上的一块肉。在厨房里耕作积攒起更多的责任和隐忍,然后从厨房里端出一盘又一盘的慈爱,推动着锅碗从净到脏从脏到净的每日每月每年的轮回,手上的皮肤在水龙头下冲刷得逐渐老去,连同整个人都逐渐老去,只听客厅里团聚越来越热闹。(文 / 陶希) 前传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