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叶师傅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王大为)
小时候,母亲在区政府做妇联工作,叶师傅就是区食堂的炊事员。区政府里是三排平房加两面围墙围成的一个“日”字形院落。母亲在区里有一间房间。家里地方小,孩子又多,我们常在区里的食堂吃饭,冬天的时候,每个星期天都让叶师傅烧一灶水,我们姐弟几个挨个洗澡、更衣。我还一直随着母亲住在区里。
区食堂位于北边平房的东头,是三间穿通的房间,一间是叶师傅的卧室,小小的;一间摆了两张围了四个长凳的方桌——就是餐厅了;还有一间是伙房,挺大,里面有一个条案、一个碗橱、一个烧稻糠的大灶台。
母亲在家里,总是骂我们几个是“窝啰期,擦乐血”(听过无数遍,却不知怎么写,意思就是孩子太多,像蛆一样,烦人不堪),但在外面,母亲和谁都能打成一片,和谁都能聊,很有亲和力。叶师傅只是单位的临时工、炊事员,母亲照样和他处得熟络。我们打水、吃饭,去得最多的就是食堂,时常还不到开饭时间,就早早跑去等饭吃,也常常走到灶间,用巴斗铲一斗稻壳,打开灶门,大臂一抖,把稻糠稳稳地压到火心上。如果压过了,就用一根长铁钎捣空火心,再关上火门,就听到呼呼的抽风声。
叶师傅很会做馄饨,哪天食堂吃馄饨了,我就要早早地去“帮忙”。记得那馄饨皮里的肉极少,叶师傅用竹签一挑一个,一挑一个,飞快。做好的馄饨软软的,汤里有一些小葱,一点猪油,鲜极了。
印象深的是条案旁一张木板凳,比平常凳子高许多,那是专属于叶师傅的,叶师傅常常坐在上面吸袋烟,瘦瘦的,驼着背。
食堂门前的院子里有一个压水井,用电水泵抽水,电闸就挂在食堂走廊墙上的一个木盒子里,母亲在井边的池子里洗刷,我常帮母亲推电闸抽水。一开始,我总要跑进食堂,搬来叶师傅的高板凳,站到板凳上,才能够着电闸。每次推闸之前,我心里都紧张极了,电闸推上去,有时会喷火星,抽水的声音也大得可怕。那种既紧张又有些兴奋的感觉到现在我都记忆犹新。
渐渐地,我踮起脚就可以够着电闸了,也不再那么害怕;再后来,我连脚也不用踮了。
我从外婆那里回到父母身边开始读书,一直到我上高中一二年级的时候母亲调离区政府。10多年的时间,我几乎天天都要去区里。可以说,叶师傅是看着我们姐弟几个长大的。
后来,我离家千里,忙于自己的小日子,难得回家。如今,细细想来,竟有20多年没有见过叶师傅了。叶师傅的一些情况,我也是和母亲的闲聊中得知的。
年纪大了,叶师傅就离开了区政府回了家。他张罗着给两个双胞胎儿子娶了亲,儿子们却并不孝顺。迫于生活压力,叶师傅和他的老伴在县城租了一间房,早晚担了馄饨挑子做起了小本生意。“夜里还要做学校下晚自习的学生和夜班工人的生意,老了还这样天天熬夜,年轻时黄烟抽狠了,现在咳得很厉害……”母亲探望过他们老两口,无奈地向我叹息。
又听母亲说,他女儿的生活也很不顺,又得了一种怪病,总要喝一种什么口服液,发病了就昏倒在地,不省人事,非得喝这种口服液才能好。我想那应该是癔症,也许是生活太苦,也许是精神上太压抑而产生的一种依赖症。
他女儿终究还是离了婚,母亲让她把户口落到我们家,想她有个城里的户口也许对以后的生活有一些帮助。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弟弟见过他女儿。
清明时节的乡村,田畈里油菜花开得粉黄一片,一栋栋两层小楼点缀其间。我带着礼品和弟弟一起一路打听,找到了叶师傅的家。我和弟弟刚进屋基(小村落的意思),叶师傅和他老伴得知有人来看望他们就赶出来迎接我们了。
如果我不说出我的乳名,叶师傅已经认不出我了,弟弟因为一直和父母一起生活,多少见过几面。老两口惊喜地把我们领到家中。他们依然住着过去的老房子,低矮的土墙,黝黑的瓦顶,跨过门槛,感觉屋里地势很低,层里摆放的只是几件老旧家具。三间房间,一间是厨房,用的还是那种烧柴的土灶,一间卧室,还有一间做了鸡舍。
一路打听时,就已经有人告诉我们两个老人过得很清贫,但看到老人身体健康,我们都很欣慰。说起我们小时候的时光,谈到我们的父母,我们都有些激动,相执的手一直也没有松开,话也说得语无伦次。阿姨又去捉了只鸡,非要杀了招待我们。只是天色已晚,又下起了雨,我还要赶回省城,只能谢了老人家的执意挽留,同他们在雨中,在彼此的叮咛声中,匆匆而别。 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