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夹竹桃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李岩)
我又开始种花养草了,这回是在自家的阳台上。开头只栽几棵草本植物,因为很容易养活,即便把它们的根子都搓烂了,依然可以生存。
虽然对植物我懂得不多,但我一直很感兴趣。小时候听同院研究印度文学的叔叔讲,评书里常提起的“蒙汗药”是从印度一种叫曼陀罗的花里提炼的。我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研制出点什么成果。它的名字也让我心仪,多动听。听说曼陀罗在明朝作为药用植物引入中国,李时珍曾满山遍野地寻找它,《本草纲目》也有记载。
我家原来居住的地方是个很大的院子,房子盖得十分讲究,有走廊、石柱,空地种了许多树,有核桃树、榆树、枣树,还竟然有两棵梨树。有一年梨树不但开了花还结了果,大丰收,好几十盆。大家兴高采烈,第二年又是浇水,又是施肥,愣是没结几个果子。再下一年干脆不结了。还是核桃树好,每年秋风一吹,定会落下许多果实,滚得满院。孩子们把它捡起晾干堆成一堆,分而食之。
美好的环境下也会有圣洁的生活方式。虽然院子里住了许多户人家,但每人都很爱护这个院子。除去那些不知什么人在什么年月种下的树,各家都按照自己的喜好选择了一些花草种在自家门前。陈家老头儿种的净是金银花、茉莉花、牡丹花这些名贵花,还有夜来香,放出浓郁的味道。那会儿北京还少有南方花木,不然他们一定会养一些。他家养得最好的是云竹,虽然只有几株,但茂盛得很,蔓延开来,如同微缩的森林。
大多数人家响应了毛主席当年的号召。我们家种上了经济作物——向日葵。那会儿我小,没有文明习惯,常把尿撒在向日葵旁。向日葵有了我的滋润茁壮成长起来,结了有小脸盆那么大的花葵。李老师家干脆种上蔬菜,西红柿、豆角,还有辣椒,完全是一座微型农庄。
我曾养过一棵仙人球。平常看它就是一大刺头,不留神还会被扎。“文革”那会儿,时兴看浩然的《西沙儿女》,里面有处提到在岛上吃仙人球,又酸又甜,好像很好吃。以我的本性一定是要尝个究竟的,围着转了几次,但见它满身是刺,实在不知如何下手,球儿才算幸免于嘴。转时看见仙人球身上长着几个黑灰色、毛茸茸、奇丑无比的疙瘩,没理会。几天后灰疙瘩竟然出落成几个长长的粉色花苞。从没见过仙人球开花,此后几天盯着想看。这天一早起,发现其中一个花苞竟然已经蔫了,再仔细研究,原来是花开败了。好在还有花苞,改成时刻盯着。花是晚上开的,只持续了几个小时。花蕊嫩黄,花瓣粉红呈喇叭状,花容清新淡雅又不失娇羞之韵,绝对上品。后来每年仙人球都会开出既美丽又鲜艳的花朵,虽然时间短暂,却每每带给我异常的欣喜。
屠格涅夫对花儿的表述是最感性的,他说:“须知它的创造成形是为了和你的心灵做片刻亲近。”你看,只瞬间,华美得如同梦境,倏地就消失了。短暂的美更让人珍惜。花开了,花谢了,好在还会再来。
不知何时起,各家在院子里搭起了厨房,绿园子消失了,只剩下寥寥的几株花。再后来老人去世了,花也没人养了。渐渐的院子里只剩下几只懒猫,横七竖八地在那儿晒太阳。不久又添了几只狗,又吵又闹。人们把能占领的地方统统占领了,放上永远派不上用场的物件,以致杂草都无处滋生。如今院子里抬头看不见整片的天了,只剩一小条,一小块。想走出院子得绕无数个弯,如同一座迷宫,脚下时常有羁绊,心也跟着乱糟糟的。住在老房子的人和这房子一起老了,再没能力打理他们盘踞的栖息地。现在,他们只等着有人来拆掉这块日渐衰落的领地。过去这里有历史的沉淀,现在只有被丢弃的破烂物件和遗落的美。
我们可以把某些瞬间储存在记忆中,直到记忆变成传说。传说中的世界是神奇的。如今人们看到的是一座高楼林立的城市,谁还记得当年那个被古老残损城墙围护着的令人怡悦的老北京城呢?城墙早已成了记忆,甚至连记忆都十分模糊了。 夹竹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