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舅

（文 / 曹宁）

在家里，一直有一张素描画，是我6岁时扎小辫儿的模样，歪歪着头，神情很调皮，是我小舅舅的杰作。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觉得，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张肖像画，小舅舅也是我认识的最会画画的人。

小舅舅从小就只爱画画，一坐几个小时也不嫌闷。据说上中学的时候，他就立下志向要考上中央美院。那会儿我还在穿开裆裤呢。每次大人说道：“小四儿这孩子心真大，中央美院哪里有这么容易上啊。”我就在想，中央美院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能让人这么惦记。看到小舅舅，我就问他，中央美院是什么，他一向沉稳的脸上，顿时生动起来，抿着嘴，转动着黑黑的眼珠，很认真地对我说：“中央美院出过很多大画家，在北京，以后舅舅要去那里上学，囡囡长大了，去北京找我，好不好？”

小舅舅去中央美院的理想终究没有实现，高考三次，他的复读考试，渐渐成了亲戚间避忌的话题。落榜三年，让他变得越来越沉默，而且学美术又真是不便宜，后来，他放弃了高考，去读了中专，做了导游。90年代的时候，导游还是新兴行业，体面也赚钱。小舅舅长相英俊，脾气憨厚，实在是很适合干这行的。

那一年，也是暑假，下午两点钟，正是热得打心里燥的时候，我的六爷爷和六奶奶（就是小舅舅的父母）来到了我们家。大热天，六爷爷惨白着脸，六奶奶红着眼睛，满脸的泪，把我们全家吓坏了，连忙问是什么事。“小四儿，没了。”六爷爷就说了一句，便泣不成声。顿时觉得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满屋子的人张大嘴巴回不过神。

原来这两年小舅舅始终不能放弃自己上大学的梦想，就瞒着家里人，辞了导游的工作，去参军了，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可以读军校。他在军队里刻苦自励，加上画画的才能，很快就崭露头角，入了党，也争取到了读军校的名额，秋天就要入学了。前两天，部队里搞活动，他照例是去做美工的工作，爬上脚手架画布景的时候，一脚踏空，摔了下来，后脑勺磕在了礼堂的长凳上，当场就昏迷不醒，去医院抢救了两天，还是走了。

爸爸、妈妈跟着六爷爷、六奶奶去部队料理小舅舅的后事，他们没带上我。回来的时候，说太可惜了，追悼会上，部队的领导和战友对他赞不绝口；还有两个长得很漂亮的姑娘，哭得伤心欲绝；六爷爷、六奶奶把军校的录取通知书在追悼会上烧了，一起烧掉的，还有他的画册、画板和画笔……

那一年的夏天特别热，白天和晚上都觉得分外漫长，家里人都很少说话，我也小心翼翼，好像一下子就没有了开心的权利。 小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