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表兄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林青刊(浙江))

大表兄0

上次回老家,母亲告诉我,大表兄要为去年在梅头买的180平方米的小产权大房子摆“上梁”酒了,打算去喝喜酒。大表兄很早就辍了学,没学会大舅舅的睿智与精明,倒模仿了大舅舅偶尔小赌的习惯,很早就混迹于村里祠堂的麻将牌桌旁。

有一年春节,在外婆家拜年期间,我在祠堂里竟发现大表兄在这个春节名震整个祠堂,赢了大笔钱,很多赌徒围着他转,有恭维着讨顿吃喝的,有输红了眼找他翻本的,也有借钱的。那年春节,年幼的我第一次觉得他能耐,连外婆都为他突然赢钱而笑容满面。毕竟理智的农村老太太不多。多年后,得知有一个城里老太太说死后要保佑自己的子子孙孙逢赌必输,我感慨万千。

在大表兄10多岁时,大舅舅就给他定了亲。在我10岁那年,大表兄成亲了,他那时已师从小姨父学木工。在小姨父的帮助下,他为自己的卧室打造了一整套家具。迎娶那天,我与大阿姨的儿子阿海挑灯,我很兴奋,不仅可以神气地走在迎亲队伍的最前方,还可以拿到一个红包。母亲生怕顽皮儿子会摔坏煤油灯给大表兄的婚姻带来晦气,一路上,我提着灯,母亲提着我。

彼此不了解的媒妁婚姻很快就给这个新婚家庭带来了危机。新婚夫妇与大舅舅一家同住,日子长了难免生纷。按我母亲的话就是,共天下容易共家难。在生下一个女儿后,夫妻经常争吵,主题是大表兄的懒散与赌博,继而婆媳争吵。在一次关于大表兄懒散的婆媳争吵升级后,从小为童养媳历经生活磨难终成婆的大舅妈喝下一瓶农药走了。大表兄在祠堂里被人拉回来,低着头一脸茫然,说要去跳潭,被人拦下,其实村里的小溪根本淹不死人。在城里工厂打工的小表兄回来后要找其嫂子算账,人也拦下了,走的已经走了,未走的还要继续活下去,何况还有女儿要养。兄弟二人终归老实木讷,出殡那天,三个儿女伤心欲绝的哭声,现在想起,仿佛就在昨日。

母之殇终是大悲。一年后,夫妻关系迅速破裂,表嫂带着女儿去杭州开理发店了。刚开始的几年大表兄也去过几次,有几次还待得比较久,后来他就没去了。再后来,他又在外婆的唠叨中沉迷于“烟酒赌”了,打起了事实上的光棍。表姐出嫁后,所有的亲戚,包括我的母亲,都在感慨这一家只剩下三个男人,而且都是光棍,“烟酒赌”俱全,债台高筑。我家虽务农贫寒,但到现在我都记得大表兄经常出现在我们家借一百两百的情形。在借遍亲戚之后,他转向同村,甚至外村人。其间大表兄借钱买了一辆二手拖拉机载客,一年后以半价亏本转让;也试过靠木工手艺赚钱,最后都不了了之。他就这样在懒散、颓废、贫寒中流走了六七年时光。一天,有人传表嫂在杭州有人了,打算回来与大表兄离婚。几天后,目光呆滞、神情木讷的大表兄来我家找父母商量对策,当晚住我家。我发现他睡前要抽半包烟,早上3点就醒来又是半包烟,就劝他少抽烟。他说,我也不想抽,但戒不掉。他走后,母亲评价:懒,又老实。

离婚的纠结在于那间位处海拔540米山村的4层楼房,大舅舅半辈子的劳苦就给两个儿子建了两间这样的房子。即便是这样的财产也给他们的离婚带来了麻烦。最终法庭裁定,已经12岁的女儿归女方,大表兄补偿约5000元给表嫂。一桩看起来有些荒诞的婚姻就这样走到了头。几个月后,再见到大表兄,尽管仍然疲惫潦倒,腰杆似乎挺直了些。

经历半年到处游荡躲债后,小舅舅帮他在一家电镀厂找到一份工作,按我母亲的话说是一份整天闻着臭气的工作。他去上班了,每个月1800元。这一年年底,因债主堵门不敢回家,大表兄来到了我家,因毒气熏蒸而满脸长疹。与我父亲喝了几杯,还了欠母亲的1000元,就又回工厂了。母亲又对父亲感慨: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又懒,又老实。

在电镀厂工作两年后的2006年春节,他一个人回家了,照样债主堵家门。据说,这次大表兄是“耐心”地向他们解释并设定还债期限。看到他一脸风霜,家徒四壁,债主们也只能自认倒霉;为鼓励他还钱,还说不要利息,只要在规定的时间还本钱。

2007年春节,他照样一个人回家还了部分债,同时给我们捎来一条好消息:隔壁厂里有一文成籍的离异女工看上他了,且已怀上他的孩子,因保胎,没带回来。

2008年底,我们都看到了他的新妻子及一个白胖儿子。外婆成了阿太,笑容满面。这一次他告诉母亲,已经还了所有的债。

2010年春节,在外婆家,满脸红光大碗喝酒的大表兄告诉我,他买了一套房子,180平方米,问我住的房子多大。在得知我蜗居60平方米时,他笑着说,太小了,这么小的房子怎么住。

现在大表兄的儿子已上幼儿园,表嫂也离开了工厂。据母亲说,表嫂现在就在儿子读的幼儿园当保姆,勤劳耐苦,每天下班时幼儿园的园长同意她把当天幼儿园剩下的熟菜都带回家,他们全家从周一到周五都不需要买菜。我听了也为大表兄感到高兴,他终于熬到头了:得妻如此, 夫复何求?■ 表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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