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农大情杀案：爱情与仇恨

血案现场：隔绝的校园

“脖子上一刀，腹部一刀，腿部一刀，后背七刀，一直穿到前胸，心脏、胃、肝、肺都刺透了。”受害者的舅舅周德全比画着告诉本刊记者。10月31日，他的侄女孟丽娟在河北农业大学西校区D号教学楼六层的实验室里做实验，被前男友肖旭凯杀死，实验室里的另一个男生受伤，子弹擦破了他的前额，侥幸逃生。

“他带了一把钢珠枪，一个电警棍，两把刀，一个弩，学校的监控录像显示，肖旭凯7点多就进了校园，溜达了两个多小时，直到事情发生。”周德全不明白，这些武器是怎么被带到学校里的，为什么两个多小时没人发觉。学校的解释是：“那个小孩像学生，东西都放在包里。”

大约两个月前，肖旭凯就在孟丽娟的实验室门前闹事，反锁了门的孟丽娟报了校警，等到校警赶来时，肖旭凯人已经不在。

西校区兴建于2002年，原来是一片农田，2005年还是清苑县的地界，现在都归保定市区管辖，但地理位置依然很偏。

本刊记者观察，位于城区的本部和西校区之间大约有5公里的车程，出了城区，马路两边甚为空旷，只有一些老牌的工厂和零星在建的住宅楼。直到快到校门的地方，一字铺开了百余米的大排档，灯火通明，甚至到了凌晨一两点还有小的烧烤铺在营生。而21点钟，保定市区的超市就已经关门了。

“西校区附近很多小混混的，治安挺差。说实话，枪啊这些东西不难弄到。就算学校附近没有，周边的县里也肯定有。”知情者说。

相对本部，西校区的交通不方便。只有11、16、36路三个线路的公交，末班车最晚的，也只开到20点半。此外，还有固定时间到本部的摆渡车。白天无论什么时候，校门外都有一排出租车，搭载着往返市区和学校的学生。

据同学介绍，大约有三四万本科生和500多研究生在这个校区里学习，除了少数几个院系，如艺术学院、外国语学院、信息学院等在本部，文科基本在西校区，大多数的实验设备也在这里。

ABCDE一共5栋教学楼，矗立在校门不远处，从外面看去，并不逊于任何一所著名大学。走进案发的D号楼六层，由于采光不太好，长长的走廊在白天仍然显得阴暗；几间实验室的门上，贴着许久之前的封条。所有的房间里，都没有亮灯的迹象。

其他楼层实验室里的同学，几乎都不认识曾经和他们一起在楼里学习的孟丽娟。“不同的专业、年级，甚至楼层的人，都不大认识，生活状态其实是很隔离的。”同学小丁说。

对于研究生来说，更是如此。由于有相当多的科研和实验任务，交际圈基本是以一个导师或者一个实验室为单位。

事发当天上午在实验室里做实验的小涂告诉本刊记者：“大概10点左右的时候，听见救护车的声音，因为动物科学院和医院有协议，有时候是送样来的，也就没有多想，谁知道真的出事了。”

沉默与暴力：仇恨的升级

整整10刀，这里有多大的仇恨？

“真不敢相信，平时挺和善，胆子挺小的一个人，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肖旭凯的好朋友凌红告诉本刊记者。在凌红看来，两个人感情特别深，所以今年四五月份刚分手的时候，肖旭凯“挺悲伤，总缓不过劲来；闹矛盾的时候，女朋友老找事说他没用，后来他就越来越不说话”。

2009年春天，“大四”下学期的孟丽娟没课了，勤工俭学在学校的微机室做收银员。肖旭凯恰巧也在做网管，他在北大青鸟的电脑培训班半工半读，两人就这么认识了。

孟丽娟老家位于河北省唐山市滦南县柏各庄镇，还有一个年长她3岁的姐姐，也在河北读研究生，家里的经济来源主要是爸爸开诊所，妈妈做些草制品所得。“家里没有男孩，就没有生产力，很多男孩去邻近的曹妃甸干活打工，经济来源就会多一些。”孟丽娟的远房表哥告诉本刊记者。他是和舅舅周德全一起开着自家的车赶到保定的。

不过，“她家家境也还算殷实，至少没有受过什么苦”。孟丽娟的高中兼本科同学李艳说，他俩认识的时候，肖旭凯原是有女朋友的，而且是为了追随这个女朋友才来到保定。“我第一次和肖旭凯认识，他就把女友的照片拿出来给大家看，当时就觉得他不正常，肖旭凯说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女孩挺瘦的，被他养胖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用的什么花言巧语，孟丽娟开始和他交往了，我们都劝过她，觉得这个男的不靠谱，嘴巴太会说了。他应该算是孟丽娟第一个正式交往的对象，肖旭凯长得比追她的男的都要帅，还很会哄人，难免心动。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就在一起了。”

今年过春节，孟丽娟到肖旭凯的东北老家，给他奶奶祝寿，两人一度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奶奶、婆婆，所有的亲戚看到凯凯带着女朋友回来都很开心，讲到结婚买房的事情。我们家买不起‘一把搂’的房子，还需要按揭还贷。后来两个人才黄了。”说起这个，肖旭凯的姑姑仍然一脸愤怒。

女方家的解释，孟丽娟的姐姐孟丽妍告诉本刊记者：“去年9月份就闹过一次分手，之后慢慢觉得性格不太合适，两人老吵架。”当时她正在考研究生，妹妹为了不影响她考试，每次总是偷偷出去接电话。“如果不接，肖旭凯就一直不停地打。”直到今年四五月份，两人算是正式分手，妹妹不再接电话。“一接就像给他机会一样，在学校处处躲着他，一进实验室就把门关上，有人敲门就往猫眼里看，也不敢一个人出去。”

孟丽妍说，因为肖旭凯仍在不停骚扰，7月20日左右，孟丽娟安排好学校的实验，决定回家躲一阵，大约待了十来天，因为导师催活催得紧，又回到学校。7月底，孟丽娟把手机号和QQ号都换了。

这时候，肖旭凯也在疯狂寻找失踪了的孟丽娟。“他把自己圈屋里，饿了好几天，每天都不吃饭，我实在看不下去怕他出事，送了一次饭给他。”凌红告诉本刊记者。

“孩子打电话跟我说，妈妈，你来看看我吧。”肖旭凯的母亲朴玲花告诉本刊记者，肖旭凯每天就喝一碗粥，喝一罐啤酒，她实在担心，就来保定把他领回老家待了一段，回去也只是一天吃一顿饭，喝点水，基本不说话。她从手机里翻出一张肖旭凯夏天的照片：“你看，瘦得不成样子。”

8月份，肖旭凯回到保定后，去了趟孟丽娟的唐山老家，希望孟丽娟父母劝他俩复合。“父母什么都没说，就说感情的事父母没办法管，尊重孟丽娟自己的意思。”孟丽妍说，当天肖旭凯就回保定了。

“回去后，凯凯大哭了好几天，哪有这样说他没用，把人骂得一文不值的。”朴玲花告诉本刊记者，“恋爱的时候喜欢得不得了，‘黄’了之后为什么说那么难听的话？”肖旭凯的姑姑对本刊记者的说法是，“有个男孩在追孟丽娟，他家有钱，能买得起‘一把搂’的房子”。

李艳告诉本刊记者，从唐山回来第二天，肖旭凯就叫孟丽娟去他那里吃最后一顿饭，逼孟丽娟吃老鼠药。“我听一个朋友说，肖旭凯说，自己活在世上就是为了折磨孟丽娟，孟丽娟不吃就打起来了，回来时身上带着伤。在威胁我朋友吃老鼠药无果后，据说他自己吃了，然后就给孟丽娟周围的朋友散布消息，说是因为吃了老鼠药得了肝癌，希望我朋友去看他。”

接着，肖旭凯开始威胁孟丽娟和她周围的朋友。“给我一个同学一天打了十几个电话，发了N条短信，还监听过电话，盗了QQ，真的，极度变态。一个人爱另一个人，不应该是这么自私这么变态的，得不到的就得死，太钻牛角尖了。”李艳说。

10月初，肖旭凯的朋友小乐最后一次见到他。小乐说：“当时他头发很长，胡子拉碴的，很邋遢，以前一见面就拌嘴，那时特别沉默，但比起刚分手时候的精神似乎好了些，我们也就没太在意。直到31日15点，另外有个同学打电话给我，说肖旭凯死了。”

错位的个性与家庭

肖旭凯老家在吉林延边朝鲜族自治州汪清县，这是一片出产木耳、人参和鹿茸的黑土地。7年前的一场车祸撞碎了他父亲的后脑。“医生说幸好因为年轻，不然肯定活不过来。”肖旭凯的母亲朴玲花告诉本刊记者，“孩子爸爸干不了活上不了班，我就割麦子、收苞米、割水稻，后来托朋友找了一份清洁工的工作。就这么一个儿子，也死了，人穷志短，我活得太失败了。”

10月31日下午，朴玲花接到电话说孩子出事了。她只换了双高跟鞋，扫地时穿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就赶到延边市，再赶火车来到保定。有个侄儿和她一起。他们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家庭旅馆住下。

11月4日晚上，朴玲花领着本刊记者到他们的住地。这是一条蜿蜒的小路，白天下了雨晚上刚停，脚底踩着软绵绵的泥水。借着手电筒光，可以看见路两边都是日租房，挂着招摇的牌子，破败不堪。巷子很深，似乎走了很久，才到目的地。朴玲花告诉本刊记者：“我们一路问过来，挑了最便宜的一家。”

当天，肖旭凯的姑姑和姑父也来到保定，3个人挤在一间五六平方米的房间里，一个晚上只要30块钱。“侄儿说去网吧待着，应该不会回来了，昨天他就靠着椅子仰着睡了一晚。”

小乐和肖旭凯是北大青鸟培训班的同学，一开始并不了解，他说“因为借钱才熟悉起来，他交学费还差一半，于是找到我。没钱找人借钱，这是他最大的烦”。

培训班的另一个同学小黑说，肖旭凯挺开朗的，见面就会拌拌嘴，但他“独来独往，平常一般都喜欢宅在家里，做些自由的工作”。所谓“自由的工作”，就是给人办一些民办学校的毕业证，在李艳看来，一点都不靠谱。

“一开始我就不同意他们交往，一直觉得不合适，学习经历不同。肖旭凯从我认识到现在就做网管和办假学历证，在我看来岁数也不小了，就应该找份稳定的工作，承担起男人的责任。”李艳说，“做网管一点也不稳定，办假证件还犯法，所以不管他人怎么帅嘴巴怎么会说，都不靠谱。”

“他其实挺好面子的，也要强，智商很高，电脑技术不说，什么事情看一遍就会了。”小乐说，“就是性格比较孤僻，只爱和他对象待一起，很宅，而朋友聚会，又不会带对象一起来。”

肖旭凯曾经租住过保定火车站附近的一套房子，那是一栋4层高的长条形楼房，一层是批发服装的小店，挨个挤在一起，顺着楼梯走上去，斑驳的墙面，下雨后结成的水渍泛着黑色，还有住户拿盆接天花板上滴下的水。站在四层的走廊上，能望见对面的建筑：隔着铁道，那是一个正在新建的小区。“因为楼层比较高，房间是跃层式的，上面睡觉，下面是办公的地方，肖旭凯就在楼下给人办证。”

而孟丽娟、肖旭凯在各自亲人的眼中，都是懂事而有礼貌的。

“凯凯会打电话说，妈妈来保定住吧，你什么事都不用做，有媳妇烧菜做饭呢。”朴玲花说，“那哪能啊，不做事手都长毛了。”在车祸里受伤的肖旭凯的父亲神经不太正常，不时和朴玲花吵架，肖旭凯也会温和地劝阻。“当时凯凯考上了吉林经济管理干部学院，他爸爸说学这个有什么用，一气之下，就去了保定。”

“其实都是挺老实的孩子，最后钻了牛角尖。说好听点是痴情，说不好听，就是傻。”小乐说。■

（文中人物为化名）

（文 / 张冉） 农大孟丽仇恨肖旭河北爱情情杀李艳